未得调令,蒙挚仍要与北境军驻守此处,而江左盟与沧巫阁的所有人都在收拾行囊,他们要护送他们的宗主回江左,还有那几位在此战中牺牲的帮众,得了蒙大统领的特许,可以将棺椁护送回江左安葬。
峭壁之上,一树寒梅悄然绽放,云蘅痴痴凝望。
这里,正是十四年前自己被聂真推下去的地方,她摔在雪窝中,遇到了他。少年寒眸如星,就这样深深印在她心底,也注定了这一生她心甘情愿卷进这场风云里。
转眼十四年,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未知的命运扔在向她招手。
云蘅静静注视着崖地,如果再一次跳下去,是否还会遇见他?
“夫人——”身后传来黎纲有些紧张的声音,“起灵了,该走了。”
云蘅闻言回过神,最后一次看了眼北谷,翻身上马。
“阿蘅——”风呼啸而过,像是谁的叹息。有泪光湮没,又被谁拭去。
蒙挚和言豫津、萧景睿跟着扶灵的车队走了十里路,云蘅假意没有看到几人隐含探究和怜悯的目光,温和道:“多谢几位前来相送,云蘅代亡者领情。”
蒙挚点了点头,沉声道:“保重。”
江左盟上下纷纷回礼,沙场征战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
过了半月,车队已过秦岭,天气骤然暖了起来。
沱江渡口,云蘅看着众人上了船,这才看向蔺晨和黎纲:“你们回廊州吧,我还要去一趟金陵。”
蔺晨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点了点头:“早点回来,那帮老头子我可应付不来。”
“夫人要去金陵?”黎纲多问了一句,“若是有事,也该派下面的人去才是。”
云蘅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也只有我去,对太子殿下,对金陵故人,苏哥哥的事都太突然了。”
众人不由想起那位太子殿下在金陵城门送梅长苏出征的情境。
“夫人保重。”黎纲抱拳。
云蘅策马离开,黎纲看着背影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蔺晨拿眼瞅他,“你是不是觉得小丫头太过冷静了?你不会想看她哭哭啼啼死去活来吧?”
“当然不是!”黎纲瞪眼,复而又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命运不公,为何如此待他们。”
“哼。”蔺晨用鼻子出气。
“从前总是替夫人不平,她为宗主付出了那么多,不管做什么她都愿意协助,可是宗主,宗主在考虑一些事情的时候,却从来不能将夫人放在第一位,但又觉得,也只有夫人这样的女子,才能真正站在宗主身边吧。”
“这话你倒是说对了,”蔺晨晃着折扇,“这条路原是长苏自己走的,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金陵城里那位太子殿下,我们谁也不能陪着他,也只有小丫头,以他无法拒绝的方式站在了他身边,他们两厢情愿,旁人知道什么?”
······
金陵,东宫。
朝廷六部尚书刚刚各得了指令告退,只留下纪王和言侯二人在殿内,萧景琰同两位长辈说着话,却明显神思不属。
言侯不由问道:“殿下似乎在担心什么?可是北境战事有变?”
萧景琰回过神来:“北境大雪封山,军情一直无法及时传回来,不过聂锋也已回援,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纪王不做他想,喜道:“那就好啊,北境一战,打赢了大渝,这场战争也算是结束了。”
萧景琰沉默地点点头,他从来不担心战事,有那个人在怎么可能输?可是蒙挚最后一次传回的奏报上说,小殊已至衮州大营,并决定率七万轻骑前往梅岭伏击。从那天之后,萧景琰提起来的心就没放下去过,梅长苏出征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担心,一直萦绕在心头。
言侯与纪王对视一眼,他们自然能看出萧景琰的不安,难道北境战事真的如此艰难?
忽然,列战英冲了进来:“殿下!殿下!”
萧景琰蹙眉看着一向稳重的副将:“有什么事好好说。”
列战英这才瞧见原来纪王和言侯都没走,忙站定行礼:“殿下,苏夫人回来了!”
若说云蘅的称呼当真是多种多样,沧巫阁的人唤她阁主,江湖上叫她梅夫人,金陵城诸人更习惯苏哲这个名字,也多叫她苏夫人,云蘅和梅长苏一向都是不在意的。
所以就连萧景琰也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列战英在说谁,不禁猛地起身:“当真?”
列战英愣了一下,他还能编谎话哄太子殿下吗?忙道:“正是呢,苏夫人已经到正阳门了。”
“快请!”萧景琰道。
列战英立刻折身而去。
纪王看着缓缓坐了回去的萧景琰,想了想:“苏夫人是那位苏先生的夫人?”他脑海里浮现起猎宫唯一一次见面,那的确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子。
萧景琰忍着激动点头:“正是,此番苏夫人为提供情报,亲赴大渝,她能回来,想必前线战事已经有结果了。”
言侯颔首:“如此一来,殿下也大可放心了。”
“夫人请。”列战英的声音传来,三人看向门口。
云蘅一袭淡青色长裙,并不畏春寒料峭,列战英已同她讲过殿内还有何人,故而云蘅并未惊讶,从容行礼:“云蘅见过太子殿下,纪王爷,言侯爷。”
言侯见她面色苍白,但身上却并未受伤,也算是松了口气。
萧景琰再次起身,急急道:“夫人免礼,不知苏先生可好?”
纪王再次奇怪地看了这位太子殿下一眼,问一问梅长苏的情况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太子似乎极为迫切担忧。
云蘅抬眸与萧景琰对视,却避开了这个话题,只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和一封信。
“江左盟和沧巫阁已经先一步离开,蒙大统领托我将战事奏报呈送东宫。”
“苏夫人,前方战事如何?”纪王看太子好像没有要问的意图,只能自己问了。
云蘅微微一笑:“大渝二十万皇属军仅剩三万人逃了回去,旭州、合州、衮州、上阳关皆被我军夺回。”
“上阳关?”言侯惊讶,“那里五年前被大渝占去,竟然也夺回来了?”
“这可是大捷啊!”纪王乐道。
可是比起战事,萧景琰显然更牵挂那个人的情况:“苏夫人,他怎么样?”
云蘅低低叹了口气,将那封信递给对方:“这是他最后留给殿下的。”
萧景琰抓过来拆开,信件很厚,大多都是兵马改/革的计划,整顿吏治的良策,萧景琰甚至意识到,这样的字迹并不是梅长苏的笔迹,而是林殊的,他只觉得手中信件重若千金:“他怎么了?他是不是——”那个词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我给他施了针,封闭了他所有的气息与穴位,但是他能不能醒来,我也不知道。”
殿内几人都十分讶然:“这是为何?”
云蘅喉咙微动,垂眸看着东宫的地砖:“殿下知道,他的身体坐镇汉州已经是勉强了,可是大渝莫泽王将二十万皇属军压上战场逼他出手,苏哥哥服用了冰续丹,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他的身体与常人无异,能够去前线指挥作战,可是三个月后——谁也救不了他了。”
萧景琰身体晃了晃,哑声道:“三个月?”
“是,三个月一到,经脉寸断,回天无力。所以我和蔺晨想了想,唯有此法能暂保他性命,再去想能解冰续丹的法子。”
“有几成把握?”
云蘅语音微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一成也无。”
“啊?”纪王听得云里雾里,“那岂不是说那位苏先生——”
萧景琰把手中信纸捏得近乎变形:“他出征前,明明答应过我性命无忧的,你和那位蔺公子也是保证过的!”
云蘅看向他:“是,只不过我们也没想到,夏江在临死前将他的身份告诉了莫泽王,莫泽王不顾一切出兵,殿下,难道你要他坐视不理吗?”
“夏江——”
“身份?什么身份?”纪王疑惑地问道。但是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办法给他解释。言侯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在哪?”萧景琰问道。
“也许去了廊州,也许送去药王谷。”云蘅神色淡淡,却含安抚之意,“殿下,梅长苏日后是生是死,都不会再问朝堂之事了,属于他的责任已经结束了。他的病,有我,有蔺晨,有药王谷,我们会倾尽全力救治他,可是殿下,您的路才刚刚开始,整顿吏治,肃清朝局,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大梁天下,这才是您应该做的,也是他希望看到的。”琇書網
“可是十二年啊,十二年的分离,如今我又要面对他生死未卜的局面,我不该让他出征的。”
“他去北境也好,吃冰续丹也好,这都是他的选择,纵然我心痛,纵然活着的人再不忍心,这也是梅长苏的选择,他想留给殿下一支能比肩赤焰的北境军队,想留给殿下一个安稳十年的边境,无论他活着,还是就这样永远也醒不过来,他都在看着您。”
萧景琰眼底浮起泪意,每每踏上那东宫的石阶,就好像踩在好友的脊梁上一般。
“请您一定相信他,相信我们。”
云蘅原以为,自己还要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安抚这位太子殿下,但萧景琰此刻的冷静也出乎了她的预料,这两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太子也不再是从前的靖王了。
萧景琰深深吸了口气:“夫人回金陵,应当还有别的安排吧?”
云蘅有些意外,遂点头:“是,金陵的所有暗桩都会裁撤,这些人也都需要安置,待完成之后,我就会离开。”
“好,虽然我知道药王谷坐拥天下药材,但若有什么宫里能帮忙的,我一定在所不辞。”萧景琰道。
“多谢殿下,”云蘅福了福身,“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受苏哥哥所托,想去林氏宗祠祭拜,也好将战事结果告知林帅。”
“此事容易,我看夫人今日神色不虞,不如先回去歇一日,明日我叫战英去苏宅接你。”
云蘅颔首道谢,她近些日子是不太好,时常晕眩,许是心思郁结又休息不好的缘故。
萧景琰亲自将云蘅送至殿门口,看着她朝石阶走去,又听见身后纪王奇怪地问言侯:“苏先生的夫人,为何要去林氏祠堂祭拜?”
就在萧景琰刚刚转身准备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廊下走来的列战英大声疾呼:“苏夫人小心!”
他急急转过身,便见云蘅原地晃了晃,直直朝石阶栽了下去。
萧景琰和列战英几乎同时飞身掠出,但这段距离太远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云蘅的裙摆从指尖划过。
就在他以为云蘅要摔在石阶上时,忽然,一道黑影身法诡异地出现,稳稳接住了云蘅。
从殿内抢出来的纪王和言侯二人也不禁松了口气,石阶陡峭又长,这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
萧景琰见到这熟悉的身法,原以为是阿寒,那人抬起头却是个女子:“你是?”
“在下沧巫阁阿徵。”
萧景琰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半晌才平息下来,他对阿徵道:“今日苏夫人一直面色不好,不如先去偏殿,我召太医来看看。”
阿徵微微犹豫。
萧景琰示意列战英去叫太医,一边道:“苏宅的那位晏大夫当时已经离开,就是回去一时半会也没有大夫来诊治,还是等太医来了看看再说。”
阿徵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云蘅,心中也极其担忧,点头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萧景琰正犹豫要不要接过云蘅,却见阿徵从容地抱着云蘅站起身来,在纪王惊异的眼神中,跟着萧景琰朝偏殿走去。
“纪王叔,言侯爷,今日本宫也着实不能招待二位了。”萧景琰歉然道。
“无妨无妨,今日得知北境战事平息,我啊也就放心咯。”纪王摆摆手。
言侯也笑着点头:“苏夫人身子要紧,殿下忙吧,臣也就告退了。”
萧景琰召来东宫府兵送两位离开,远远看着列战英拎着太医过来了,才迈步走进偏殿。
云蘅已被阿徵安放在榻上,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即便昏厥,却还是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列战英拎来的恰好是太医院的周院正,之前因为火寒毒一事与云蘅也略有交集,想起之前那场风波,如今看见云蘅周太医就忍不住叹气。
萧景琰看着周太医号完左手号右手,神情纠结,心又提了起来:“周太医,她究竟如何了?”
周太医起身冲萧景琰一礼:“太子殿下,这位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至于晕厥一事,想必是这段时间惊梦不断,神思不属,五气郁结又连日奔波的缘故。”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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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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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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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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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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