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会,还在为方才他的冒险行为生气。
从峭壁爬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亲卫营的士兵大多偷偷摸摸看着眼前一幕。亲卫营里隶属江左盟的人,见状毫不犹豫地跳下崖去,十分热心地对其他士兵说:“来来来,大家一起清扫战场。”
其他士兵颇有些受宠若惊,亲卫营原本就比他们军衔要高些,更何况有许多都是江湖高手,更让他们羡慕。
江左盟的人却是在想,夫人这般必然是生气了,夫人最擅长迁怒了,在冲宗主发火时很难不波及他们,还是离远点比较好,就让宗主自己去哄人吧!
云蘅见人越来越多,自然也不愿两个人在此处被人看了笑话去,瞪了梅长苏一眼,握住了他的手,借力坐在了他身前。梅长苏勒缰转身,也不管其他傻呆呆的士兵,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二人在一处悬崖停下,梅长苏伸手接了云蘅下马,云蘅好奇地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这里似乎云雾缭绕。
“阿蘅,这是南谷。”
云蘅动作微顿。她知道,当年赤焰军主营就在南谷,除却由林殊率领已至北谷的赤羽营,以及前往接应的聂锋所部,几乎绝大部分赤焰士兵都葬身于此。
这里埋葬了一代名帅,十四员大将,还有无数英灵。
“我原想将莫泽王引来这里,只是不想让大渝人搅扰父帅。他们还不配和父帅一起埋骨于此。”
云蘅看了看梅长苏的侧颜,伸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问道:“苏哥哥,你也想青山埋骨吗?”
梅长苏垂眸看着他的小姑娘,战争结束了,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将大渝打回了属地,可是他们却又要面对那个避无可避的问题了。
“我已经做了十四年的梅长苏,若是能回到林殊的结局,也很好,阿蘅,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遗骨葬梅岭,衣冠归江左,可好?”
“你是谁?”云蘅凄然问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林殊,还是梅长苏?”
“阿蘅,梅长苏终究是一具皮囊,林殊才是他体内灼灼的火焰。我是林殊,也是梅长苏,不是吗?”
“苏哥哥,你相信我吗?”云蘅隐去泪光,眸底重新清澈起来。
梅长苏有些疑惑,但仍是坚定道:“阿蘅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南谷忽然起了风,吹散了峭壁终年不散的雾,仿若一声叹息。
······
北境军在蒙挚的率领下,重新整顿编制,安排边境防线,祭奠梅岭英灵。所有人都知道,蒙挚虽任主帅,却是权宜之计,至于北境军整顿后,又有何人领兵,还要看金陵城那位太子的心思。
大获全胜的喜悦很快就消弭,因为那位在此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梅参军,病倒了。
“你不要再说了!”蒙挚盯着还在为兵马制改革操心的梅长苏,“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了,这是太子应该考虑的,你现在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梅长苏轻轻一笑:“蒙大哥,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
蒙挚撇开眼,尽管时间这样短暂,他却已经习惯了,就好像小殊又回来了,可是他没有想到,林殊短暂的停留竟是以生命为代价,他从黎纲口中得知此事后,几乎用了三天才敢来面对梅长苏。
营帐中的人,都是江左盟亲信,闻言皆有些悲戚。
蔺晨不耐烦起来:“好了,他还没死呢,你们倒也不必这么早就摆出办丧事的神情来。”
“蔺公子!”黎纲无奈,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蔺晨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的。
蔺晨白他一眼,对旁边沉默的云蘅说了一句:“小丫头,还有最后三日,你可想好。”
云蘅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什么三日?什么三日啊?”蒙挚连忙问道。
蔺晨撇了撇嘴:“当然是最后期限了,能再活三日已经是大罗神仙保佑了。”
“蔺、这位蔺公子,你们那么多好大夫,真的没办法了?”蒙挚磕磕巴巴地说。
“蒙大统领,您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人体都有个不能承受的极限,冰续丹这种东西,强行冲开身体封闭的经脉,是能在短期内激发体力,让他在这三个月如愿以偿,没有拖后腿,可也是致命的毒药。”
“蔺晨。”梅长苏低低叫了一声。
蔺晨耸了耸肩:“好了,我不说了,不过你们也知道他这个人,不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他是不会放心的,你们与其在这和他争执,不如老老实实听他说完。”语罢,便扬长而去。
梅长苏的确有太多事情放不下,太多事情要交代,守在他身边的每个人,包括云蘅,都被他安排了一大堆任务,连蒙挚也抱着他嘱咐下的整顿北境军的计划,手忙脚乱地去实施了。
“宗主,您找我。”随军出征的宫羽此刻已经换回了女装,她似乎憔悴了许多。
“嗯,”梅长苏从一旁的书堆里翻出一封信件,“这是给霓凰郡主的信,你即日启程前往南境,将信务必亲手交给霓凰或者聂铎,明白吗?”
宫羽看了一眼信封,只写着“吾妹霓凰亲启”六个字,字迹却不是她所熟悉的梅长苏的字体,眼底有些湿润,她明白,梅长苏在这些日子将身边的人用得团团转,其实,只是不想让他们有伤心的时间,不想让他们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油尽灯枯罢了。
“宗主······”宫羽犹豫了一下,“我想从南面回来,去一趟北燕。”
梅长苏了然:“蔺晨已经去过,玉姑娘不会有事的。”
宫羽点点头:“宫羽当然相信蔺公子,只是这些年,宫羽为一己私心,不曾侍奉师父,如今师父遭难,宫羽想去照顾她。”
“也好。”梅长苏道。
云蘅开口:“原本我是想另外派人去北燕的,不过既然宫羽姑娘愿往,不知可否将此事托付于宫姑娘?”
“夫人请讲。”宫羽抬眸。
“阿徵如今跟在我身边,不再掌管北燕暗桩,我想请宫姑娘代为掌管,并且尽快将所有暗桩都撤回来。”
“撤回来?”宫羽讶然。
云蘅点头:“沧巫阁原就是为了翻案而生,从今往后,愿意离开的我会把生死契还给他们,不愿离开的就并入江左,一切都结束了,沧巫阁也可以消弭于世了。”
宫羽离开时对着梅长苏行了个大礼,或许告别,或许是感谢。
云蘅送走了宫羽,返回营帐,看见那素手执卷的身影,不由有些痴了。梅长苏抬眼看着俏生生立于门口的女子,依然带着风尘仆仆的凉气,眉眼染了温柔,伸出手去,轻声道:“过来。”
云蘅唇角微翘,褪了外袍,却并未直接过去,而是站在暖炉边等身上寒意散去,才缓缓走了过去,将身子软软地靠进那人怀中,鼻息间一时唯有凛冽梅香。
梅长苏露出温软笑意,放下手中的书,伸手环住娇软的身躯,一下一下轻抚着云蘅散于身后的长发,低声笑道:“我如今也不是弱不禁风,何须如此小心?”
云蘅早已成了习惯,生怕自己带回来的寒气会伤到他,总是在暖炉边煨热了才与他近身,闻言勾了勾唇角,并未看他,轻声道:“我舍不得。”m.χIùmЬ.CǒM
梅长苏的动作似乎顿了顿,腾出一只手,轻轻托起云蘅尖俏的下巴,眼底流露出温柔笑意:“舍不得什么?嗯?”
云蘅失神于那双眼眸中,只觉得今日的梅长苏似乎格外不同一些。
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忽觉那双眸子蓦地靠近,温凉的唇印在自己的唇上,原是蜻蜓点水的一吻,梅长苏却在触碰到那片柔软时,微微一颤,流连不忍放开,辗转缱绻,倾世温柔,而云蘅什么也来不及想,便沉溺于这场吻中,鼻息间全是他凛冽的梅香。
仿佛是一场抵死缠绵,云蘅只觉口腔中的一切气息都要被他吸走,让她无力去体味这缠绵背后的决然与悲怆。
“阿蘅,阿蘅。”他的唇摩挲着她的,一声声地呢喃。
梅长苏一手揽紧了她的纤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相缠,尽数品尝她口中一切甘甜,如早春嫩蕊白棠的梨花。
直到几欲窒息,身体软得不像话,只能靠梅长苏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而勉强支撑,他才缓缓放开自己。
梅长苏看着怀中的人,喘息连连,目光氤氲,原是白皙的面色此刻如染了天边红霞。
他将她揽入怀中,云蘅乖顺地靠进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是冰续丹的良效,也是催命符的鼓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梅长苏的眼神悲怆而决然。
二人相拥而坐,只听得炉火噼啪与帐外北境的漫天风雪。
等到第三日,梅长苏的气息已经极其微弱了,与梅长苏熟悉的将领都在帐外,和江左盟的下属站在一起,众人默默不语,哀戚而绝望的氛围笼罩着这支刚打了胜仗的军队。
帐内只有云蘅一人,她知道是这些人体贴地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自己。
“阿蘅。”梅长苏有些费力地伸手。
云蘅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苏哥哥,你相信我吗?”
“当然,”梅长苏虚弱地笑了笑,“阿蘅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那你一定要等着我,好不好?”
他看着他的小姑娘,轻轻勾勒过她的眉眼。
直至此刻,这位麒麟才子,终于落下泪来,打湿了月白襟衫。
她本是世间最自由无忧的灵雀,本该一生被人妥帖珍重,本该有人为她撑起一方晴空,任她自由翱翔。
本该······
可这只灵雀,却因了自己这副残躯,甘愿困于囹圄,涉足最黑暗的人心,陪着自己沉沦地狱,饮血残喘,搅弄风云。
阿蘅,世间万物,唯人心难究,你终有一日,破晓重生,翱翔于九天之外。
而我,不过是你回眸刹那,曾栖息过的一树寒梅。
我终将消散于人世间,长眠于这片冰原,我愿以精魂相佑,只愿那时的你百岁无忧,一世长安。
“你一定要等我好不好?”云蘅哭了,她的心在颤,为那看不见的未来。
“好,我会一直等着阿蘅。”梅长苏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
他的小姑娘啊,真是舍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呼啸的寒风停了下来,大雪纷纷扬扬。
众人眼睁睁看着云蘅走出帐外,伸手接住了一枚雪花,轻声道:“苏哥哥,下雪了。”
黎纲第一个跪了下去:“宗主!”
江左盟和赤焰旧部纷纷跪在雪地里,其他将领也不由红了眼。
看着一步一步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云蘅,言豫津忍不住想要上前,却被萧景睿拉住了,对他缓缓摇头。
阿蘅,该回家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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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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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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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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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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