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面前站着的是林殊,一切自然顺理成章,没有人会想要阻止林殊上战场,他是天生的战神,他是不败的少年将军,是赤焰的传奇、大梁的骄傲,他是最可信任的朋友,是最可依赖的主将······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再坚韧的心志和强悍的头脑也抵不过病体的消磨,只要一想起他发病晕倒的那一夜,萧景琰的心便会揪成一团,不管怎么说,梅长苏终究不再是林殊了。
这也是为什么萧景琰坚持要见一见蔺晨的原因,他总觉得梅长苏在隐瞒什么,没来由的心慌,就像当时他总觉得眼前之人就是林殊一般。
急报一波一波涌进来,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这位监国太子几乎忙得脚不沾地,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慌,也让他无法顾及。
但是,萧景琰略略松了口气,总归是有云姑娘在的,他见证了他们在林氏祠堂的誓言,好友一定会为了心爱之人考虑万全的不是吗?
蔺晨并不想面对离别的氛围,早早打点行囊前往北燕,为梅长苏的布局争分夺秒。
苏宅沉浸在诡谲的气氛中,侍卫还有黎纲甄平他们大多行伍出身,能跟随少帅上阵杀敌,激动万分,可又着实担心梅长苏的身体,矛盾重重之下,只僵立在院中,听梅长苏同云蘅快速商讨着计划。
在这一片僵硬的气氛中,宫羽抱琴而出,廊下独抚。纤指拨捻之间,洗尽柔婉,铿锵铮铮。一派少年意气,金戈铁马,琴音烈烈至最高潮时,突有人拍栏而歌:
“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流光一瞬,离愁一身。望云山,当时壁垒,蔓草斜曛······”
歌声中,梅长苏起身推窗,注目天宇,眉间战意豪情,已如利剑之锋,烁烁激荡。
越一日,内阁颁旨,令聂锋率军七万,迎战北燕铁骑,蒙挚率军十万,抗击大渝雄兵,择日誓师受印。在同一道旨意中,那位在帝都赫赫有名的白衣客卿梅长苏,也被破格人命为持符监军,手握太子玉牌,随蒙挚出征。而萧景睿和言豫津也作为普通军士随蒙挚大军出征。
“护心丹收好了吗?”云蘅早一日出发前往大渝,临行前还在殷殷叮嘱。
“收好了,放在我贴身的袖袋里。”梅长苏笑道。
“护膝可带了?我从舅舅那里要来的虎皮的?”
“自然带了,黎纲已经装好了。”
“此一行,一定要时时刻刻把飞流带在身边,不要让他出去玩了。”
“好,你昨日已经嘱咐过飞流了。”
“那些士兵若是不听话······”
梅长苏笑了起来:“我从来不知道,我的阿蘅这样唠叨呢。”
云蘅瞪眼:“你嫌我唠叨了?”
“自然不会,”梅长苏为小姑娘系紧披风,将她揽进怀中,“阿蘅放心便是,北境是我最熟悉的战场,大渝是我最熟悉的敌人,我不会有事的,更何况,如何去练那些不听话的兵,可是林殊最擅长的事了。”
云蘅鼻间萦绕清冽梅香,心中无限不舍。
“苏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等我回来。”
梅长苏俯身吻了吻云蘅冰凉的唇角:“去吧,我会等阿蘅回来的。”
云蘅借着上马拂去眼泪,玉色披风猎猎作响,这十几年来,明明无数次离开他去各地奔波,明明遇到过比此刻更险的境况,可这一次却难过得让她心慌。
待云蘅纵马刚刚跃出金陵城,阿珏自身后赶来:“阁主,宫里的消息。”
云蘅勒停缰绳,转头看她。
“皇帝突然中风,瘫痪在床,口不能言。”
云蘅有些惊讶,虽然为了防着老皇帝她的确布置了人手,但是还没动手啊?
“谁出手了?”
阿珏摇摇头:“据静贵妃娘娘的消息,的的确确是中风,想来是被最近危局所惊。”
云蘅冷笑一声:“还真的报应不爽。”
“我们的人怎么办?可要——”阿珏做了个手势。
云蘅道:“大战在即,不宜国丧,让人小心看着便是了。战事结束前,他最好就这样躺着,如果他又出什么幺蛾子影响太子监国,就不用留了。”
阿珏点头应了下来。
“金陵城布置好后,你就去军中吧,萧公子和言豫津都在,你去照看一二。”
“那阁主——”
“我会先和阿寒汇合的。”
一听有师兄在,阿珏立刻放下心来:“军中的暗桩我会尽快建立,阁主放心。”
当年沧巫阁势力初至金陵城,便是阿珏一力负责,将暗桩安插在了宫墙内外,如今十年已过,她又成长不少,在军中建立起一个传信渠道不在话下。
云蘅最后遥遥望了一眼金陵帝都的巍峨城门,还记得来时那人素颜白衣,机诡满腹,离去时遥望狼烟,跃马扬鞭······两年的翻云覆雨,似已换了江山,唯一不变的事一颗赤子之心,永生不死。
云蘅自幼长于山野,便没有什么家国之念,即便战火点燃了整个大梁,即便江山倾覆,沧巫阁也好,药王谷也好,都不会受影响。
只是,这是他的家,他的国,他要护卫的大梁天下。
云蘅便愿意帮他守着,将天下人都放在心里。
想来,也只是为了那一个人,为了全这十几年的情意。
四蹄如飞,云蘅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官道尽头。
······
大渝一座边境小城。
“当时情况非常可疑,莫泽王率五百亲兵进了王都,暗桩以为他是冲着王宫去的,可没想到一夜之间,倾城坊彻底倾覆,沦为一片火海······”灰衣人咬牙道,“没有一个人逃出来,等到王都周围的暗桩察觉到不对,一旦往回传信,暗桩几乎立刻被剿灭,我们沧巫阁在大渝内部的暗桩已然十不存一。”
“剩下的人只好全部蛰伏,根本不敢擅动,否则只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了,衮州、合州、旭州相继被占,每一次我们都试图往回传消息,可是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出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
云蘅闭了闭眼:“兰娘呢?”
灰衣人摇了摇头:“如今只有我们这些边境小城的几个暗桩还幸存,幸好姑娘先到了这,否则直接去王都,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阿寒呢?”
“直到十日前,我们才见到寒公子,寒公子应当是直接去了王都,发觉不对一路沿着暗桩往回走,才碰到我们,收集来的情报已经全部由寒公子带来的新暗桩传给宗主了。”
云蘅略略松了口气,大渝一路势如破竹地进攻,一点消息没传来,她就知道暗桩出问题了,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全部倾覆,幸好消息是传出去了。
“这些日子可有探查缘由?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清楚掌握每一个暗桩所在,莫泽王如何知道?”
灰衣人怔了怔:“属下知道姑娘的顾虑,莫泽王知道的如此清楚,必然是出了叛徒,只是······我们无从查起,又或者是王都暗桩的问题,但是根本没有人从那场大火中走出来,兴许是被灭口了。”
云蘅明白灰衣人的意思,能够清楚知晓大渝每一处暗桩的布置,也只有统领一方的王都暗桩,可是······她不愿相信会有人背叛。
时间紧迫,如今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云蘅用了三日时间,重新布置出一条暗桩传递消息的渠道,将目前探得的消息重新整理,分别标注遣人送往梅长苏手中。
三日后阿寒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汉州之围已解。
梅长苏持太子玉牌直接率五万大军自后方入城,蒙挚率另外五万潜藏弑龙谷,在一个雪夜,汉州突然打开城门,五万大军冲散了围困汉州数月之久的大渝军队,呼延迟所部被梅长苏设计引入弑龙谷,在那里遭到了大梁第一高手的伏击。
大渝名将呼延迟,战死。
梅长苏依照计划坐守汉州,稍作休整后,蒙挚率七万大军循着大渝残兵败将的痕迹奇袭合州。如今大渝皇属军尚在衮州驻扎,合州只是普通部众,根本经不起这般冲击,想来蒙挚不日便会夺得合州了。
就在这段时日,梅长苏也并没有得闲,一边派人加固汉州防守,一边多次派人突袭驻守旭州的大渝军队,大渝士兵苦不堪言,可身后就是莫泽王麾下的皇属军,他们哪里敢退,一个个都是强弩之末了。
阿珏的速度很快,她在军中迅速整合沿途暗桩,再加上这些日子云蘅的调动,合州、旭州、汉州、金陵之间已经建立起了牢固的情报渠道,就连皇属军驻扎的衮州,沧巫阁也有人混了进去,只是目前风声紧,无法向外传递消息而已。
“还有一个消息,”阿寒道,“我先去了王都,据说,大渝汗王病危,这些日子,大渝内部也不安定,皇子王爷各怀心思。”
“汗王病危,莫泽王为什么要出兵大梁?”云蘅皱眉。
阿寒摇头:“若说莫泽王没有野心,谁也不信,他麾下可是有着整个大渝最强的皇属军,可此刻远离王都······”
云蘅想,也许莫泽王正是这样打算的,凭你们在王都里抢个你死我活,等他带着累世军功和皇属军回去,汗王之位归谁,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这些王爷皇子,甚至是大渝的汗王,不都是一边忌惮着莫泽王,一边又暗自讨好,希望他能支持自己吗?
十三年前莫泽王的二十万皇属军全军覆没,都没能动摇他在大渝的地位,可见其心思至深,威压之重。
“阿寒,你有兰娘的消息吗?”云蘅忽然问道。
二人站在河边,河面上已经结了不少浮冰,寒冬凛冽的风呼呼作响,刮得人脸生疼。
阿寒微微挪动替云蘅挡住了风口:“我去王都之时,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倾城坊只剩了一个焦枯的架子,百姓众说纷纭,有说是得罪了权贵,也有说被仇家报复······我留了记号,在王都等了三日,没有一个人寻来······”
“会不会是北燕结盟时提醒了莫泽王小心倾城坊?”云蘅思索,“可即便如此,倾城坊覆灭便罢了,怎么会沿路暗桩都被清理?”
阿寒沉默了一瞬:“河边风寒,阁主还是先回去吧?”
云蘅点了点头,却没挪动步子。
她望着眼前奔流的河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个夜里,她在河边找到了兰娘,当时她以为兰娘要投河自尽,可兰娘只是微微笑着,问了许多丈夫生前的事。
他们一家是被李重心牵连,归根到底是为了谢玉和夏江的野心,如今仇人皆死,云蘅一直想着,可以去接兰娘回家了,她的丈夫一定等她很久了。
可是那样一个出身乡野,却心智坚韧的奇女子,终究是在他乡葬身火海。
“小丫头,等你长大了,便会知道,这个世上总有这样一个人,你为了他可以倾尽性命,在所不惜,他遭此横祸,我又怎能冷眼旁观,独善其身呢?便是真有什么事情,我们夫妻也该共担才是。”
你看,我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为他倾其所有,我想讲给你听,可是却再也见不到你了······
过了许久,云蘅才随着阿寒一步一步往回走,一处坟茔不曾有,又能去哪里凭吊呢?
他们回到小小的客栈,云蘅吩咐了老板去打点行李,大渝粮道的事尚未解决,她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m.xiumb.com
云蘅踏进房门的一瞬间,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香气。
“阿寒小心迷香!”云蘅连忙屏息,可什么也来不及想,她的身形便软软倒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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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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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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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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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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