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和大渝一向虎视眈眈也便罢了,夜秦和东海水师这数十年还勉强算友邦,如何会一夕之间群起攻之。
这一切的背后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
云蘅默默思索着,北燕是九月开始调兵,九月······正是赤焰案平反的时候······大梁积弱数十年,反而此时此刻,赤焰威名正炽,声望正高,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出手呢?
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了,为什么北燕和大渝的暗桩一夕之间会全部覆灭?沧巫阁行事一直都隐于暗处,大部分都借江左盟之名,按理说不该引人注目,即便要宣战,处理敌国暗桩,为什么会偏偏挑去沧巫阁的暗桩?
还有大渝,军中无良将,太子又不能亲征······云蘅不敢往下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人,不只是梅长苏,他身上还流着林氏的血,他是林殊啊······
云蘅的手缓缓拂过堪舆图,衮州、合州、旭州都已失守,汉州被围。汉州?她隐约记得梅长苏曾经说过,汉州背山靠水,有天堑之称,二十五年前的汉州知府,更是在林帅的建议下,加固城墙,大修防事,如今汉州被围已有月余,还能支撑,只怕靠的也不只是当地守军,更多的还是前事荫蔽。
“来人。”
“阁主!”一个人影自暗处跃出,娇俏的面容此时也染上肃穆。
“阿珏?你怎么不在长公主府?”云蘅讶然。
阿珏弯了弯唇角:“萧公子和言府的小侯爷出门了,我想着这些日子师兄肯定很忙,便自作主张回来守在阁主身边。”
云蘅点点头:“也好,阿徵受伤了,我身边得用的人实在不多。”
“阁主方才有什么吩咐?”
“我们在汉州可有暗桩?”云蘅问道。
阿珏虽然性格跳脱,但遇到正是还算稳重,细细思索一番摇头:“没有,这几个失守的州府都未曾安排,离汉州最近的暗桩在肃州。”
“那就让肃州的人分头潜入汉州城内以及包围在外的大渝军营,一则探清城内情况,想办法疏散百姓,二则用我们的暗桩先行调粮进城,三则查探清楚大渝的布防图。”
阿珏没有多言,立刻领命而去了。
云蘅又凝眉沉思起来。
不多时,前院隐隐传来争执声,黎纲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快去看看吧,宗主和蔺公子快吵起来了!”
云蘅抬眸看向黎纲,听他又道:“宗主、宗主说他要上战场!还有服用那冰续丹!”
黎纲见她没反应,急道:“冰续丹啊那可是!蔺公子之前便说过,冰续丹是万不得已时才能用的,服用后只有三月之期,大限一到,宗主可就——夫人,现在只有您才能劝劝宗主了!”
云蘅眼睫颤了颤,垂眸道:“黎大哥,北境烽火正炽,朝中无将可派,梅长苏固然是江湖中人,可林殊怎能坐视不理······”
黎纲摇头,声音也有些喑哑:“可是宗主的身体,纵然这两年好了许多,却也绝不是可以上战场的身体,若他还是从前的少帅林殊,赤焰中人绝无二话,但是、但是······”
“罢了,黎大哥,还没到那一步,我去看看就是了。”云蘅起身,冲黎纲安抚一笑。
云蘅到庭院之时,蔺晨正怔然地望着梅长苏:“那三个月以后呢?”
“整个战局我已经仔细推演过了,此番大渝将领是赤焰军最熟悉的敌人,三个月之内,我一定能平此狼烟,重筑西北防线······”
“我是说你!”蔺晨眸色深深,面容十分沉郁,“三个月以后,你呢?这冰续丹一服下去,虽然能以药力激发体力,却也是毫无挽回余地的绝命毒药,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多留你一日。”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看开了,云蘅呢?你想过她吗?”
梅长苏神色微凝,云蘅在此时忽然出声:“苏哥哥。”
二人皆是一震,转身望向云蘅,蔺晨不知道要说什么,偏开脸去。
“阿蘅······”梅长苏轻声唤道。
云蘅眼眶微红,却是展颜一笑:“苏哥哥,我说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你傻啊!”蔺晨忍不住跳脚,“这不是当年他要复仇的问题,他现在是在明明白白地找死,你也陪着他?要跟他一起死?”
“谁要陪着他一起死了?我们会活着,都会好好活着。”云蘅眼神蕴藏坚定。
蔺晨一怔:“什么意思?”
“汉州。”云蘅坚定地望向梅长苏。
“汉州?”梅长苏有些讶然。
“汉州不是被围了吗?”蔺晨插言道。
云蘅自袖中取出地图,顺手铺在地上:“苏哥哥你忘了吗,汉州是天堑之城,即便此番被围困月余,如果没有意外,至少还能坚持两个月,我已经派了肃州暗桩前去辅助,探查敌情,很快便能传回消息。”
“阿蘅的意思是,我们不去与大渝的皇属军对阵,而是先解汉州之围?”梅长苏眼底清亮,他已然明白了云蘅的意思,心中那必死的信念也稍缓,而是真正冷静下来去想其他的可能。m.χIùmЬ.CǒM
“北境滴水成冰,一片荒原,无法驻军,既然已经被大渝占着,那就暂且给他们好了,汉州背山靠水,易守难攻,我们不妨以汉州为基,先行收复合州旭州,互成掎角之势。”
“最重要的是,汉州虽然气候干冷,相比起北境,也算温和,苏哥哥可以为参军坐镇汉州,大军可派以德高望重的将军率领,我也可以从旁相助,有沧巫阁在中间传递消息,苏哥哥只需制定大体行军计划,并不需要亲自上马征战,就更不用吃那冰续丹了。”
“此法甚好!”蔺晨拍手笑道,“真没想到,这些年长苏还养出一个女将军来。”
云蘅道:“我们根本不需要和大渝的军队在北境决战,只需要将他们拖在汉州、合州、旭州之外,此番是大渝和北燕的盟军,一旦聂锋将军和拓跋昊交手,北燕受挫撤军,大渝又怎么甘心被他人当炮灰?”
“更何况,当年大渝夺走北燕的几座城池,北燕就不想拿回来么?”
梅长苏眼底融融笑意:“看来阿蘅当初的北燕一行,确实埋下了不少引子。”
“我曾告诉拓跋濬,那位篪营大将龙烨,可以尝试结交一番,即便他舅舅拓跋昊在大梁的对战中受挫,他也可以命龙烨对大渝出手嘛,夺回当年的城池,亦是大功一件,相信龙烨是不会拒绝的。”
“如此一来,大渝面对久攻不下的大梁,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北燕篪营大将,自己又身处北境冰寒之地,如今即将入冬,军需供给皆是问题,不战自败。到那时,也许聂锋将军部下也可以赶来,到时候十七万大军集结,将大渝的皇属军赶出北境不在话下,而且有聂锋将军,苏哥哥也可以放心啊。”
“可是你说的德高望重的主将用谁呢?”蔺晨问道,面上沉郁之色已然不见,显然对这个计划颇为满意。
“蒙大哥。”梅长苏道,“原本和景琰也是这样商议的,蒙大哥是大梁第一高手,又是禁军统领,在年轻的士兵之间颇有威望,他为主将,我为参军,如此相胁,便可——”
“是啊是啊,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定不知道你还想用冰续丹的事,你就没想过三个月以后他会是什么心情?”蔺晨阴阳怪气道,显然方才被梅长苏冲动的决定气得不轻。
梅长苏又默然,他怎会不知,十三年前他与景琰分别,一个去了东海平乱,一个去了北境驻兵,等到景琰回京面对的是物是人非,十三年后,他又差一点让这一战成为永别。
只是他自私地想,即便如此,萧景琰也会走下去的。
云蘅看梅长苏神色郁郁,便岔开话题道:“所以,还是麻烦蔺晨哥哥去一趟北燕,如今龙烨到底有没有被七皇子收服还是一说,无论龙烨是燕帝的人还是拓跋濬的人,到时候都还需要蔺晨哥哥劝说一番了。”
“这是自然。”蔺晨道,“北燕的事我会尽快解决,好让聂锋回头来帮长苏,只是即便不去前线,汉州的气候加上一路颠簸······”
“晏大夫会一直守在苏哥哥身边的,我恐怕会提前走一步,如今阿寒去了大渝,我也得去看看,一是为了断大渝粮道,二也是尽快在大军和汉州之间建立最快的情报渠道。”
蔺晨满意点头:“那就好,”又瞪了梅长苏一眼,“可不能让这家伙自作主张。”
蔺晨走了,云蘅有点沉默,虽然事情好像圆满解决了,但毕竟今日梅长苏抱了必死的决心要吃那冰续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云蘅知晓他,理解他,可还是有些受伤,便低头卷起堪舆图,转身向书房走去。
梅长苏跟在云蘅身后,默默无语。
云蘅将地图丢在桌案上,立在那里半晌没动。
梅长苏凝望着云蘅的身影,那样瘦弱,又那样坚韧。
“阿蘅。”他走上前去,将小姑娘环进怀中。
云蘅没有动,忽然,一滴泪落在梅长苏的手上,他像是被灼烧了似的,微微一颤。
“对不起。”梅长苏埋首于她颈侧。
泪珠一滴一滴砸下来,这样无声的哭泣更让梅长苏心痛,他紧紧地将云蘅圈在怀中:“是我不好,阿蘅,是我不好。”
“梅长苏!你怎么这么自私!”云蘅终于哭出声来,“你只想着你是林殊,你只想着死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你只想着你的家国天下,你怎么就不想想我!”
他怎么会没想呢?可他承认,那一刻他心乱了,他裹挟在梅长苏的躯壳里十三年,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还能回到战场,还能做回林殊,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想回去,回到最熟悉的战场,回去面对最熟悉的敌人,好像这十三年来对大渝默默的关注都是为了这一刻一样。
哪怕破釜沉舟,哪怕只有三个月,也是值得的。
可能他就是这世间最自私的人吧。
如果不是云蘅······如果不是他的小姑娘······他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他忽然不敢去想。
“你答应过我的。”
梅长苏喉咙微动:“是,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着。”
云蘅渐渐平息了,这几日心中隐隐约约的担忧终于爆发过一回,她从来不是耽于情感的小姑娘,便立刻振作起来。
梅长苏十分心疼,但时间紧迫,二人只能尽快商议对战事宜,好去东宫跟萧景琰复命。
“阿蘅可知此番大渝皇属军主帅是何人?”
云蘅摇摇头,她已经命阿寒去探查,目前还没有传回消息。
梅长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莫泽王。”
云蘅怔住了,过去了太久,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上还流着大渝皇族的血脉。
莫泽王,那个抛妻弃子的人,是她和飞衍的生身父亲。
“阿蘅,方才你说要去大渝,我便想······”
云蘅恢复了平静,摇摇头:“莫泽王就是莫泽王,他从未给过我什么,与我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我只会比平常更加小心。”
梅长苏叹口气:“也好,莫泽王恐怕自己都不记得还有一双儿女。”
云蘅直直望着他:“苏哥哥,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一定去战场······”
梅长苏无奈笑了一下,他的小姑娘永远都能看到他内心的最深处。
十三年前梅岭一役,莫泽王率领的二十万皇属军被赤焰军斩落马下,赤焰军力竭之际遭到了谢玉夏江的大肆屠戮,如此巧合,很难说此事没有莫泽王的参与。
云蘅伸手握住梅长苏的手:“苏哥哥,这一次,我们一定会给赤焰军报仇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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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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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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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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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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