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自偏殿而入,便听见萧景琰声音平缓的话语,她方才见了阿珏赶过来,萧景睿和莅阳长公主便已经到了东宫。
外间影影绰绰看不清,云蘅在屏风后听萧景琰继续道:“父皇此生最看重的,就是他至高无上的权威,此案关系到他一世声名,就算真相再怎么让他震撼,他也不会自承错失,给后世留一个杀子灭忠、昏庸残暴的名声,所以我们必须制造一个群情沸腾、骑虎难下的局面,一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局面,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当众同意重审此案,而这个局面的开端,就要靠姑母成全了。”
莅阳长公主面色如雪,怔怔道:“这······这······你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请姑母放心,无论到时局面如何,姑母的安危侄儿会一力维护,不会让您受到伤害。”
“如果陛下震怒,坚持一意孤行,你又想如何维护我?”
萧景琰沉声道:“父皇如今不是当年的父皇,侄儿也不是当年的祁王,我要做的是洗雪冤情,不是飞蛾扑火,走到这一步,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莅阳长公主这一年来深居简出,对于萧景琰的感觉无外乎渔翁得利,但如今看到他坚硬如铁的面庞,以及身旁负手而立的麒麟才子,才恍然,如今东宫太子锋芒正炽,早非病弱的皇帝所能控制。
莅阳长公主镇定了一下,看了身旁正拧眉沉思的儿子一眼,微微仰高面庞:“不管怎样,要我当众揭穿此案,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我按你的话去做了,于我何益?”
云蘅微微蹙眉,果然,下一刻便传来了梅长苏有些冰冷的声音:“您是在问首告之后有什么好处吗?长公主殿下,您已知晓当年惨案真相,却还在问为他们洗冤于你何益?”
萧景琰微微抿唇,没有启口,只静静看着莅阳长公主不由自主垂下的眼帘。
“算了,”梅长苏的语调中带着深深的失望,回身对萧景琰道,“金殿首告,需要莫大的勇气,长公主若无真心实意,只怕会适得其反,乱了殿下的计划,还是另择人选吧······”
萧景琰虽未想到梅长苏直接绝了此路,却也知道他此刻的失望是真的,不过他们原本对避世的莅阳长公主没有抱多大希望,也不欲强迫,便依从梅长苏的意思,自莅阳手中取过香囊。
“劳您送来,侄儿代亡者领情,我和苏先生还有事相商,姑母慢走,不送了。”
莅阳长公主似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言以对,也只好转过身,在景睿的搀扶下离去了。
云蘅这才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伸手握住梅长苏温凉的指尖。
梅长苏回眸看向她,原本消沉的目光,有了一丝温度:“阿蘅来了?”
云蘅点了点头:“苏哥哥,不要难过,莅阳长公主经历了那么多,如今只想保全自己的孩子,也是情有可原,言侯爷不也早说万死不辞吗?”
梅长苏摸了摸云蘅的脑袋,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景琰瞧见二人的举动,亲昵又温馨,不知想起什么,心中也略略释然。
去而复返的莅阳长公主看见云蘅,也只微微讶然一瞬,便对萧景琰道:“我答应你。”
“姑母可曾考虑清楚?”
莅阳长公主黯然一笑:“我去而复返,自然是思虑再三,更何况,我又如何真的袖手旁观,若今日跨出你这东宫大门,只怕以后夜夜梦魂难安。”
“好,”萧景琰扬眉道,“姑母有此情义,那侄儿也可以在此向您保证,洗雪赤焰冤案后,您所有孩儿,都会受到恩赦,决不株连。”
莅阳长公主不由一震,失声道:“你居然知道······”
萧景琰与梅长苏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道:“姑母所思,乃人之常情,有何难查?苏先生方才不想多谈,只是不愿把这件事变成一场交易。”
莅阳长公主的视线转到梅长苏脸上:“既然是这样,那么苏先生能站在这里,想必是忠心不二,深得你信任,却不失太子时如何确认苏先生的真心实意的?”
梅长苏偏头望向窗外,似没有听见莅阳长公主的问话一般。
萧景琰心头隐隐作痛,顿了顿方道:“苏先生为我所尽的心力,一言难以尽数,何况用人不疑,方才我已讲过,先生与我,如同一人。”
梅长苏这才转过脸来,笑问:“景睿,你去了一年多,想必长了许多阅历,一切还好吧?”
萧景睿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容:“是啊,远离故国,见了一些人,经了一些事,此事再回想过往,已可以看得更清,想得更明,只不过,苏兄好像没怎么变,我现在看你,感觉还是那么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就这么几句话,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揭过,清爽许多。
只余屋内三人,气氛有些沉闷,云蘅心知梅长苏今日主动来东宫,必然是要和萧景琰说清楚一些事的,便道:“方才萧公子出门前特意看了我一眼,想必有事寻我,我去看看他。”
梅长苏微微颔首,伸手将云蘅垂落的发丝掠至耳后:“早些回去。”
云蘅笑着应了,与萧景琰道别后,朝着莅阳长公主和萧景睿离去的方向行去。
东宫外,萧景睿将母亲送上马车,细细叮嘱了家丁护送,但仍有些不放心。
“萧公子放心,我已派暗卫护送长公主殿下,不会有事的。”云蘅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wWW.ΧìǔΜЬ.CǒΜ
萧景睿松了口气,温和道:“多谢云姑娘,江左盟果然神通广大。”
云蘅也笑了笑:“并非江左盟的人,而是我沧巫阁的人。”
萧景睿顿了顿:“阿珏,也是沧巫阁的人?”
“果然,阿珏那傻丫头,哪里瞒得过萧公子这样通透的人。”云蘅伸手一指,“前边有座茶楼,不如略坐坐?”
“恭敬不如从命。”
萧景睿抿了一口茶:“起初,阿珏倾力相救,我也以为只是偶然,后来才发觉,这世间岂有人无缘无故救你于水火,这样的人才想必也只有云姑娘才拿得出了。”
云蘅歉然道:“很抱歉阿珏一直瞒着你,当初你将邀月酒楼的令牌归还,我心中难安,恰逢阿珏自南楚北归,她熟悉那边,便叫她暗中护着你,没想到这丫头性子跳脱,竟然设了计光明正大跟在你身边,如今萧公子已回金陵,若是阿珏有所妨碍,我将她召回便是。”
“性子跳脱,”萧景睿想起那人一口一个萧大公子,不由抿唇一笑,“确实跳脱,也有些像云姑娘初时的模样。”
“她是阿寒的师妹,阿寒这样冷冰冰的性子,偏她不同。”
萧景睿了然地点点头,沉吟了一下:“母亲今日见了阿珏,倒是很喜欢她,若是云姑娘没有要务派遣,可否让阿珏在府中多留几日?”话未毕,耳根已有些略略泛红。
“萧公子,阿珏不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做暗卫,待金陵事了,他们便是自由之身。”
“啊?”萧景睿怔然一瞬,望见云蘅眼底笑意,面色更红了起来,竟有些嗫嚅道:“那、那便好。”
云蘅望着外面沉沉的天气,二人一时静默无言。
“苏兄他······”萧景睿再一次提起话头,“苏兄其实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靖王······太子殿下,是吗?”
云蘅转过头来,眨了眨眼没有开口。
“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苏兄是迫于无奈,却未曾想,苏兄这样霁月清风的人,又岂会为尘名所累。”
“人活于世,岂会不被尘名所累?只是各有抉择罢了。”云蘅道。
“母亲说,如今的太子殿下,承教于祁王兄,与林殊哥哥亦是故交好友,想必选他,才最时符合苏兄于治国天下的理念。”
云蘅霍然听他提起林殊,怔了一瞬,复笑着应了。
萧景睿这才起身告辞,待转身时,脚步微顿,望向云蘅,忽然问道:“她······可好?”又慌忙解释道,“我在南楚也偶有耳闻,说药王谷的少谷主是卫峥将军?”
云蘅声音平缓:“他们都很好。”
萧景睿长舒一口气,眼底清澈,似乎是彻底放下了什么,颔首笑道:“那便好。”
云蘅有些恍然,方才萧景睿提起阿珏的性子,说像极初时的自己,原以为是金陵偶遇,如今才想起,原来早在浔阳他们便见过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云家长房二小姐,挥着鞭子赶走了想要强娶姐姐的恶人。
不过十年,恍如隔世。
进了院门,迎面便碰见招摇而至的蔺晨:“小丫头,快猜猜我抓到了谁?让你猜三次。”
云蘅上下打量他一番:“苏哥哥回来了?”
“啧,”蔺晨挥了挥右手,“回来了,提他干嘛,让你猜呢。”
“夏江。”
蔺晨脸一板:“我不是让你猜三次吗?你跟长苏一样无趣。”
云蘅笑了起来,点了点蔺晨手里的一千两银票:“若是旁人,可给不了这么大价钱。”
蔺晨撇了撇嘴,眼珠一转又有些恶趣味道:“小丫头,我不耽搁你了,你还是快回去吧,美人落泪的场景可不是谁都能招架住的。”
云蘅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抬脚朝主院行去。
尚未至门前,便听见梅长苏温和的声音:“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不必着急。”
云蘅霎时顿住脚步,默默听着。
“宗主······”里间传来宫羽有些焦急的声音。
“我早知道你是滑族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部分滑族子民与我大梁百姓无异,璇玑公主这样的反而是少数,她有她的坚持,只是看不明白亡国原因,看不明白天下大势罢了,我自然不会因此迁怒所有的滑族人,未免太狭隘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起来吧,这样跪着像什么样子。”
宫羽这些日子夙夜难眠,今日是鼓足勇气前来自陈,却没想到一切是如此云淡风轻,更未曾想到梅长苏早已知晓,不由红了眼圈。
梅长苏静静等候片刻,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便又问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宗主,好像有些疲惫,宫羽新谱一曲,能助宗主安眠,不知可否······可否······”
梅长苏神色宁静,温声道:“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如改日。”
宫羽怔了怔,来不及辨清此刻心绪,连忙告退,出了院门竟也没瞧见站在一旁的云蘅。
梅长苏靠在枕上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声音无奈:“要下雨了,你还要在外面站多久?”
云蘅嘟了嘟嘴,走进里间:“你怎么不听人家的曲子啊?我也心神不宁,需要安眠。”
梅长苏低低笑了起来,伸手拉云蘅坐在榻上:“我有阿蘅便足以安眠。”
云蘅瞋他一眼,倚在怀中,轻声说着今日与萧景睿的对话。
隔壁院子里正在帮飞流朝水里泡豆子的蔺晨突然叹了口气,提起湿漉漉的手朝飞流脸上弹着水珠:“小飞流,你说说看,你家苏哥哥是不解风情呢,还是太解风情了?”
飞流听不懂,只顾愤怒地擦着脸上的水,扭头不理他。
东边天空快速地堆起深色云层,越来越厚,黑压压一片。
吉婶在院中跑了跑去地收衣服,忙得不亦乐乎。
云蘅没有去问梅长苏与萧景琰谈了些什么,也没有问萧景琰能不能接受梅长苏永远不会再是林殊这个事实,他们只是静静地相拥而眠。
梅香萦绕,天气暗沉,却难得好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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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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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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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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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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