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一笑,也不勉强,叫飞流送他们出去。
可言豫津却一反常态地留在了最后,在门口踌躇半晌。
“豫津?”萧景睿莫名其妙地看着好友。
言豫津挥挥手:“你们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来。”
萧景睿想不到言豫津能有什么话非要跟梅长苏私下说,但他一向善解人意,闻言也不纠结只拉着谢弼走远了。
言豫津转过头,梅长苏正看着他,眼底有些青影,似乎极为疲惫憔悴,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说阿蘅在言府养病?”梅长苏笑了笑先提起话头。
言豫津莫名有点局促:“啊······是啊,昨天我从宫里出来,正下着大雨就碰见了云姑娘——”
“她好些了吗?”梅长苏没有问为什么不把云蘅送回苏宅之类的问题。
“好多了,我请了回春堂的大夫,今天我出来时云姑娘已经醒了,也给自己开了药。”言豫津老老实实汇报道。
梅长苏似乎觉得这样的言豫津有些好笑,眼底蕴了一丝笑意道:“多谢你照顾她。”
言豫津抓了抓脑袋:“苏······苏兄,云姑娘看起来很不好,我能瞧得出她与我说话都是强打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言豫津咬了咬牙,“解铃还须系铃人。”
梅长苏惊讶于言豫津的敏锐,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云蘅突然消失的原因,想来想去也只有霓凰知道自己真实身份这件事,似乎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没有结果的事,要如何去解呢?”
“怎样才算有结果呢?”言豫津反问道。
梅长苏一怔,对于这个问题,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说,毕竟,言豫津并不清楚表面之下的事情。
怎样才算是有结果呢,相守白头还是海誓山盟?
如果旦夕之间能与所爱之人相守,哪怕看不到那样遥远的未来,就不值得了吗?
言豫津眼底是从前并未露出的认真与真诚:“虽然我说的话有些僭越,但却发自内心,我不知道苏兄为何搅入金陵这摊浑水,但我想万事都有苏兄自己的考量,这条路走下去并不容易,苏兄本是个通透的人,为何偏在这些事上看不透,我爹常说世间之苦多为人自苦之,才有了及时行乐一说,苏兄为何要为了那些遥不可及的虚妄,去放弃眼前值得怜惜的人呢?”
言豫津走之后,梅长苏还在想这些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只是,自己有资格做那个惜花之人吗?
兴许是今日太过劳神,只一会儿功夫便神思恍惚起来,似睡非睡,全身一时似火烧般灼热,一时又似浸在冰水中刺骨沁寒,辗转挣扎了不知多久,突觉心脏猛然一绞一沉,身体微弹一下惊醒过来。
已是第二日了。
“你晕了一夜!自己不知道吗!”晏大夫喷着白胡子怒冲冲道,“那个丫头不在,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想吓死我们啊!”
梅长苏又突然听见旁人提起云蘅,面色一白,吓得晏大夫住了口,仍旧气呼呼地给他探脉,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哼!三天之内我要是让你下了地,我就不姓晏!别以为小丫头不在就没人管得了你!”
······
今日言豫津进宫去探望重病的皇后,不仅如此,还请来了杂耍戏班给云蘅解闷,云蘅不很喜欢这些,但还是承了这份情,老老实实拥着大鼈坐在暖炉旁听了会儿戏,便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一旁服侍的婢女见状,连忙叫停,扶着云蘅回房,又悉心替她掩好了房门。
云蘅松了口气,掀开被子坐起身:“说说查到什么了。”
阿寒不知何时竟然藏在屋中暗影处,婢女在屋里走了个来回都没有察觉。
“宫里皇后病了,我昨日回到酒楼才收到宫里的消息。”
“这个我知道,昨天言豫津从苏宅回来便说了这事,今日进宫探病去了,太医那边呢?束手无策?是什么病症?”ωωω.χΙυΜЬ.Cǒm
阿寒道:“据说那日众妃请安时,皇后突觉头晕便直接晕了过去,这几日不管吃什么药都是浑浑噩噩四肢无力,誉王那边疑心下毒,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抓了许多宫人严刑拷打,也没问出什么。”说着不赞成地皱了皱眉,他们这些做暗探的对各种刑罚了如指掌,最知道如何从一个人嘴里抠出答案,但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向无辜之人下手。
“所以,不是昭仁宫。”云蘅缓缓搓捻手指,“昭仁宫有着最大的嫌疑,却也是最不容易成功的,更何况要真是越氏母子,有这样的机会倒不如直接下毒一了百了。”
阿寒点头:“徐偲那边说昭仁宫没有什么动静。”
“四肢无力,食欲减退······”云蘅蹙了蹙眉,“会不会是软蕙草?可是,为什么要下软蕙草这样的毒呢?”
“软蕙草?”阿寒疑惑道。
“软蕙草是一种常见的毒草,但毒性不深,即便没有解药,六到七天也可自己痊愈。”
阿寒沉吟道:“可是,这样的毒有什么用呢?既不能致命,也没有陷害到什么人。”
“六到七天······”云蘅眯了眯眼,过几日便是年终尾祭,皇后这一病刚好错过了祭礼,所以一开始誉王甚至朝臣们都疑心是昭仁宫出的手,但问题在于,如今越氏只是妃位,并不是原先位比中宫的皇贵妃,就算皇后无法出席祭礼,上边也仍有两位贵妃额可以选择。
更何况,越氏那样精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想出口恶气?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为什么是软蕙草这样看似病势汹汹,实则并无大碍的毒呢?对方既不想让皇后参加祭礼,又不想真正伤了她的性命?云蘅摇摇头,这简直匪夷所思。
“你等会儿去把软蕙草的猜测告诉苏哥哥,兴许他那里可以安排什么人进宫验证一番。”
阿寒点头:“还有,我与童路沿着火/药的几条线暗中追查,我们发现这批火/药最后运到了北门边上一个被圈起来的大院子里,那里有一家私炮坊。”
云蘅恍然:“是楼之敬私下开的那个?”
“是,”阿寒道,“楼之敬倒台后我们疏忽了此处,没想到私炮坊竟然还在运作。”
云蘅道:“没有关系,倒了一个楼之敬,多的是人想要贪此暴利,我听说那个沈追暂代了户部尚书一职,透露些消息给他,让他尽快查封这个私炮坊。”
阿寒应了,却踌躇了一下,没有立刻离开。
云蘅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你在我面前可从来没这样遮遮掩掩过。”
阿寒俊脸微僵片刻:“宗主昨夜发病晕厥,晏大夫守了一夜。”
“这是黎大哥让你给我传的话?”云蘅眸底没有什么情绪。
阿寒沉默地点头。
“他现在如何了?”
阿寒犹豫了一下:“应该是醒了,但晏大夫不许宗主下地,要卧床静养。”
“有晏大夫在应当没事的,你去吧。”
阿寒看了一眼强自镇定的云蘅,以及她倏然收紧的手指,叹了口气,作为一个暗卫,夹在两个主子之间实在是太为难了。
言豫津不一会儿就回府了,而在金陵城里难得一见的言侯爷,也因为皇后重病才回京探望。
“云姑娘呢?”言豫津进府后大大咧咧问道。
小厮缩了缩脖子,偷偷瞥了一旁没什么表情的言侯一眼:“云姑娘早上听了会戏就回去歇着了。”
“怎么又睡了?她一个习武之人,都快成废人了,快去客院把她叫起来,下午东墟那边有集市,可是热闹呢,让她也出门散散心。”言豫津理所当然地嚷道。
小厮再次缩了缩脖子,闭眼等了片刻没听见言侯的话音,连忙撒腿就跑。
“这个云姑娘,是什么人?”见下人们都撤走了,言侯才徐徐问了一句。
“哦,她是江左盟的人,前几日病了,正好在咱们府上客院里休养几日,她是个极有意思的姑娘。”
言侯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并没有问诸如“为何云姑娘病了没有回那个苏宅”或是“你和云姑娘是怎么认识的”之类的话。
云蘅听了小厮传来的话,原是不乐意出门的,但又想着自客居言府,总该去拜见一下主人家才是,便应了下来。
云蘅梳妆打扮好,被小厮引进主厅,见首位坐着一个身着褐金棉袍,身形高大却又微微佝偻着的老者,虽然鬓生华发,却自有一身气度。
“江左盟云蘅见过言侯爷,这几日多有叨扰。”
言侯摸着胡子,打量了云蘅片刻,露出一丝客套的笑容:“久闻苏先生是人中龙凤,小儿多有推崇,原来江左盟麾下也是诸多人才。”
云蘅淡淡一笑福了福身。
言豫津将繁琐的锦袍换了,正大踏步走进主厅,一边道:“爹,我没说错吧,云姑娘绝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言侯蹙眉:“云姑娘到底是姑娘家,你这般成什么体统?”
言豫津扁了扁嘴却没敢反驳自己亲爹,只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剔透的玉佩递给云蘅:“那日婢女给你换衣服捡到了这枚玉佩,放在我这里,我倒一时没想起来还给你。”
云蘅接了过来,玉佩正中隐约可见一个“皎”字,据说是自己出生便佩戴的,当初从云家被赶出来,自己用这枚玉佩换了匹马赶去廊州,后来辗转又被梅长苏和飞衍寻了回来。
云蘅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不愿佩戴,却又不想辜负哥哥的心意,只好随身揣着,这几日连她自己也没想起来这回事。
可谁料原本在椅子上沉默的言侯忽然起身,走了过来:“这枚玉佩,可否让我看看?”
言豫津睁大了眼睛,看着言侯从茫然的云蘅手中接过玉佩,手指竟然微微发颤,他真是头一回见淡泊的爹爹是这副样子,他甚至胡思乱想等会发现原来云姑娘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什么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言侯盯着那个玉佩,神色不明,半晌才重新看向云蘅:“云姑娘出身浔阳云氏?”
云蘅一怔,只微微颔首:“原本是,只不过我九岁那年被浔阳云氏逐出家门,后归入江左。”
言豫津又看向云蘅,他竟不知云蘅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会被逐出家门呢?家里的长辈又何其忍心?
言侯摩挲着那枚玉佩,闭了闭眼:“云姑娘可认得聂真?”
云蘅有些惊异地看着言侯,许多年前梅岭那个救了自己的聂真叔叔,那个引导自己找到林殊的赤焰智魂······
她没有说话,言侯却已了然,向后退了两步跌进椅子里。
言豫津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去关切道:“爹你没事吧?”
言侯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一丝怀念,云蘅意识到这样的神情是梅长苏时常会有的。
“十九年前,聂真从北境回来之后找到我,交给我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说这是从战场救回来的小孩,当时豫津的母亲离世不久,我看到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甚为喜爱,想要自己收养,可聂真告诉我,这个孩子的身上可能流着大渝的血脉,而且,这个女孩先天不足,在金陵城根本活不长久。”
云蘅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盯着言侯。
“于是我便借巡查江左之机离开京城,又暗中离开了巡查的队伍,彼时正逢浔阳云氏长房的夫人痛失爱子,我就在别院把这个身患先疾的女孩交给了云夫人,浔阳云氏是医圣世家,云家主与云夫人都是至善之人,必然会好好相待。”
言豫津的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云蘅竟然还有这样辗转的身世,而且,眼前这个女孩,差一点就成为他的妹妹了,言豫津有点遗憾,如果他有个妹妹好像也很好。
“你是皎皎,是吗?聂真告诉我,你叫这个名字。”
云蘅咬了咬唇,低头道:“我哥哥叫我皎皎。”
“你还有个哥哥?”言侯问道。
“嗯······”云蘅点了点头,“当初······当初我们被、被赤焰军找到后,我有先疾,哥哥比我年长几岁因为目睹了······目睹了一些事情也不太好,所以他被送去了江左盟。”
“哦!”言豫津恍然大悟,“所以你被云家赶出来,找到了你自己的亲哥哥,才去了江左盟?”
云蘅没有否认言豫津的理解,毕竟梅长苏与林殊之间的关系是不能提的。
言侯没有追问为什么云家会把一个小姑娘赶出家门,二十年如云烟,这个孩子的存在,竟然重新揭开了他内心的伤疤。
关于赤焰军,关于旧友,关于往事。
往事不可追······言侯垂眸的瞬间眼底闪过杀意,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活在世上。
云蘅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同,但她深知十二年前那桩旧案对于这些故人的影响,以为言侯只是念及此事。
言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时间万般感受涌上心头,他避世清修多年所维持的那份从容与漠然,在这一刻险些崩塌。
言侯将玉佩递还回去,缓声道:“日后你在金陵,有什么事都可以来言府找我,我不在,豫津也会尽力相助。”
云蘅并没有推辞这份善意,因为她知道言侯透过她看到的不只是那个襁褓里的孩子,还有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故人与往事。言
言豫津的目光在言侯和云蘅之间打了个转,笑道:“以后云姑娘把言府当自己家也成啊,虽然说你差点成了我妹妹,不过也不差那么多,我叫你小蘅行吗?”
言侯对自己儿子的性子着实无奈,也不明白自己这些年这样淡漠,可言豫津怎么成了这副自来熟的性子。
云蘅这几日总算露了个笑颜:“承蒙言公子看得起了。”
言豫津不满地噘嘴:“你怎么还叫我言公子啊!应该叫我哥哥了!”
“我有哥哥!”云蘅瞪眼。
“那叫我小津哥哥!”
“豫津!”言侯忍无可忍地制止儿子胡说八道。
言豫津吐了吐舌头道:“好了,集市都开了,走吧我带你去散散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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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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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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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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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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