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上元节的第二日了,这可是,这几年以来第一个没在他身边的上元夜呢。
“童路醒了。”阿寒将午膳摆在桌子上道。
云蘅在桌子边揉眼睛,闻言疑惑地望着他。
阿寒抿抿嘴角:“童路就是昨夜救回来的人。”
“哦,”云蘅又揉了揉眼睛,“等会我去看看。”
阿寒见她醒来犯迷糊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如今京城里无事了,姑娘是不是要回廊州去了?”
云蘅闻言,眉眼间露出一丝温软笑意:“是呀,不过不是回廊州,如今还未入春,只怕苏哥哥还要在药王谷住些日子,前几日师兄又多次写信催我回去看看,想想也该回去了,这一转眼离开药王谷竟也六年没回去过了。”
阿寒惊讶道:“六年了?”
云蘅点点头,掰指头给他算:“六年前随师父去梅岭救回了他,第二年——”云蘅抿了抿唇角,“第二年他赶我离开,我回了云家,翻年时又被逐出来,流落到江左,被他收留,便一直到第五年,他将天机堂分出来给了我建立沧巫阁,如今都第六年了。”
阿寒遂问道:“当初,宗主为何要赶走你?”
云蘅默然片刻道:“他,那个时候,他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老阁主救回了他的命,可蔺晨与我说,这不够,我们还要救回他的心。”
阿寒既是心腹,便深知当年旧事,闻言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为何,每每看见他如今那双云雾蔼蔼的眸子,便会想起曾经的林殊,总是忍不住,想要替他拨开那些云雾,看到曾经璀璨如星的样子。”云蘅微微笑了笑,“所以才会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执拗地留在他的身边,拼命想要长大,想要为他分担更多,想要真正站在他身边,而不是靠他遮风避雨。”
阿寒想,云蘅虽然被逐出云家,但近了说尚有药王谷,远了还有缥缈山顶针婆婆,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家可归,可就是这样执拗地留在宗主身边的她,终于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足以独当一面。
“躺着吧,别起来了。”云蘅先一步道。
童路闻言躺了回去,牵动到伤口不禁皱了皱眉。
“你的伤口不深,只是淬了剧毒,我已将周围腐肉剜掉,处理好了,伤好之前就留在这里吧,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在这里没人能找到你。”
童路神色稍霁:“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要谢的人不该是我,若非是我家公子听闻令妹之事,心中叹惋,那日在积云楼设了局救你,否则,只怕当时大理寺府兵冲进来,我也保不了你。”
童路疑惑道:“不知姑娘口中的公子是何人?”
云蘅微微一笑:“童路大哥可听闻过江左盟宗主梅长苏?”
阿寒有些惊讶地看了云蘅一眼,没想到她如此轻易地说出了公子的真实身份。
童路大惊:“竟是梅宗主?这,这岂能不知?”
“所以你也放心,令堂已经在昨日,由盟里暗桩接去廊州了。”
童路愣在那里,眼中惊惶尚未散去:“家母——家母被接去廊州了?”
“是,随后赶到你家的杀手也被我们处理了。只怕你一心报仇的时候,没有想过楼之敬和兰园在金陵手眼通天,能够找到你家吧?”云蘅道。
童路的脸又白了一层,冷汗如雨下:“是楼之敬的人?”
“也许是楼之敬,也许是兰园,就不得而知了。”云蘅道。
童路忽然不顾伤势,翻身下地,跪了下去,眼中含泪道:“梅宗主大恩,童路无以为报,如今在金陵城里,我也断无活路,只盼能入江左,供梅宗主差遣,绝无二心!”
云蘅看了他许久,他的伤口由于刚刚一番动作被挣开,鲜血逐渐染红了衣裳,原就发白的面色越发惨白起来。
“你不怪我们自作主张将令堂接去廊州?”云蘅轻声道。
童路闭了闭眼,才道:“廊州是江左地界,有梅宗主庇佑,家母定然平安无事。”
“那你还想复仇吗?”云蘅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童路愣怔许久,眼神晦暗道:“童路既供梅宗主差遣,便事事以宗主为先,绝无背叛之日,也绝不会轻易报仇,给梅宗主招引祸事。小怜她,一定会理解我的。”
云蘅看着他许久,缓缓开口:“你起来吧,待你好了,自有人来接引你,在暗桩歃血盟誓后,你便是我江左之人了。”
童路抬头问道:“我不去江左吗?”
云蘅道:“你还是留在金陵,如今盟里在金陵也缺人手,到时候来接引你的人,会详细同你说。”
“那家母——”
“盟里会照看好她,若你不放心,也可以接回金陵。”云蘅摆摆手道。
童路沉吟片刻:“家母既然无事,我便放心了,我在金陵谋事,她在这边,反而不踏实,便劳烦江左盟的弟兄了。”
云蘅叫阿寒拉他起来,又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换了药方。
临走时才道:“你放心,你的仇,公子一定会替你报,无论是楼之敬,还是兰园。”
看见童路的眼底重新点燃了希翼的光,这才离开。
阿寒跟着云蘅,问道:“这个人——可信吗?”
“你跟着苏哥哥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的手笔?未曾谋面,他便给予童路信任,这是恩义,同样,如今童路的母亲在廊州,即便此人心术不正,也足以令他投鼠忌器。”云蘅道,“更何况,他看人一向准,童路是可用之人。”
“留在金陵,万一被楼之敬发现——”
“只要风波平息,再也没有人威胁到他,楼之敬那样的人才不会在意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云蘅叹了口气,“苏哥哥的意思是,日后他总会回来,到那时,便需要一个与外界联络之人,也许童路就是那个人。”
“对了,上午宫里传来消息,掖幽庭一个奴隶病死了,此事也没有惊动什么人,掖幽庭的管事太监叫人拉出宫了。”
云蘅惊讶:“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准备几天呢。”
“昨日你和十三先生把宫里暗桩调整之后颇见成效,晴儿也装病多时,便干脆趁着年节,一是此时人人懈怠,二来也不愿用这些不吉利的事去打扰宫里的主子们,更好处理些。”
“也对,省得夜长梦多。”云蘅揉揉额头,“等这件事过去,靖王再回朝之时,就想办法让他知道庭生的事吧。”
“是。”阿寒应了,“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云蘅摆摆手,“如今既然有了十三先生,金陵这边就大可放心,以后也不必常来了,给我备马,过会儿我就离开,天黑前还能赶到下一个驿站去。”m.xiumb.com
西境,药王谷。
楚逴落子后笑道:“看来梅宗主的确不擅长下棋啊。”
梅长苏捻着白棋,闻言笑着揉了揉额头:“都说了苏某不善棋艺,楚家主偏偏不信罢了。”
楚逴起身,拨了拨身上的墨色玉佩道:“算算时间,师妹也该离京了吧?梅宗主将她放在金陵的一滩浑水里,可放心?”
梅长苏深深看了楚逴一眼道:“阿蘅虽然是孩子心性,但办事却从来都让人放心,我既允诺照顾她,便不会食言。”
楚逴望着远处,忽然说了一句:“她已十四,明年便要及笄了吧?”
梅长苏眼底是云雾蔼蔼,像梅岭千秋积雪,辨不出神色。
是啊,他的小阿蘅,那个襁褓中的婴孩,那个被自己从湖中捞起来的小姑娘,那个执拗地跟在自己身边,决然而不容拒绝地闯进自己生命的孩子,要长大了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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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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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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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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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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