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寒之毒,天下奇毒之首,挫骨削皮,实非常人能忍受。
可眼前之人,却用一身病骨,背负七万冤魂,一步一步,踏着尸山血海,心向光明。
他更没有想到,朝廷暗流汹涌,各方博弈竟已至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仅凭一封徒手捏造的信件,便可以令一座赫赫扬扬的王府和匡护大梁北境的雄狮彻底湮灭于世。
楚逴与少年时代的林殊并无交集,却也听闻过那人何等的飞扬不羁,是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恰如这些年楚逴都没有对梅长苏产生过任何怀疑,他也的确不会想到,那个在继任大典上低眉浅笑间便将双刹帮轻而易举拿下的江左盟宗主,能与曾经的少帅林殊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楚逴终究是楚家少主,心中触动再深,他也必须以楚家为先。
“苏先生既然以这样的身份隐于江湖,韬光养晦,在下便知,任何宽慰之言皆是徒劳,既如此,苏先生不妨直言,今日一会究竟所为何事?”
梅长苏淡然一笑,若是楚逴一时因心中震撼而莽状应答,他反而要思量这位楚少主的能力了:“郢州隶属南境,又与南楚淄邻,商贸往来、消息流通莫不繁华便捷。”
楚逴抬眼看着梅长苏,微微疑惑:“如今沧巫阁俨然已将势力扩充至各地,苏先生此言何意?”
梅长苏垂眸看着茶盏中冉冉盘旋的热气,氤氲沉沉,半晌淡声道:“南境在穆王府郡主统辖下如铁桶一般,若往来过于频繁,惹人眼目,郡主聪慧,这几年,苏某及江左盟实在不宜与之接触。”
楚逴略微思索便明白了梅长苏的意思,江左盟多有赤焰旧人,郡主曾在金陵小住一年,又曾与林殊有过姻亲,对赤焰中人必然熟悉。
“恕在下多问一句,苏先生不信任穆王府,竟会信任素无交集更无旧缘的楚家?”
梅长苏眼底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掠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他只是眨了下眼睛:“楚家盘踞边境,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想过将势力拓进南楚,这是为何?”
“祖训有云,楚家人不得擅入南楚。”
“数百年前,南楚皇室的一支血脉不堪皇家同室操戈,自除宗籍之名,背井离乡来到大梁境内,心中思念故国,便以国号为姓,又在这一片荒野上逐渐建立起一座城镇,借南楚郢都之名,故此有了郢州楚家。只是当年皇室隐秘,鲜为人知,更不论百年之后,即便是如今在大梁开枝散叶的楚家旁系,也很少知道自己祖先的真正故土是哪里吧?”梅长苏道。
楚逴虽有些惊讶,却也不问梅长苏如何得知楚家秘辛,便道:“苏先生既知此事,便该知这一提议不可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梅长苏轻轻一笑,“楚少主,百年已过,沧海桑田,何必拘泥祖训,不是吗?”
楚逴眼神微凝,略有凌厉之色,这是他曾经劝解身为家主的父亲时所说之言。
“如今大梁周边各国皆是互市往来,莫不繁华,唯有南楚因两年前的战事,至今未能与大梁通商,如今国库虚空,官府有意开放边境,却苦于没有一个大家族做这带头之人,楚家,就真的因了古训,不愿做这第一人?”
楚逴对梅长苏道:“苏先生应当知道,此事虽不是大事,但终归是要破出祖训,族中长老及家父那一关,便已是极不好过的。”
梅长苏轻捻指尖,低笑道:“楚少主才是未来楚家的掌门人,不是吗?”
楚逴看向窗外,似在思索,半晌道:“苏先生,不可否认,这个提议的确令人心动,边关互市颇有商机,若能得江左盟助力,楚家自然如虎添翼。不过,在下虽感佩苏先生之心志,若能相助之处必然尽心竭力,只是,楚逴并非楚家,楚家不会为先生所用,也绝不会搅进这摊浑水,苏先生应能理解。”
梅长苏微微颔首:“这是自然,江左盟此番不参与,当由沧巫阁与楚家直接合作,各取所需,楚少主对苏某存疑,但与阿蘅总归没有间隙吧。”
楚逴感激地点了点头,又道:“此为其一,其二是,关于小蘅的。”
梅长苏垂眸掩去一丝情绪:“楚少主请讲。”
“苏先生,以上所言之事,云蘅知道且参与了多少?”琇書蛧
梅长苏略微沉吟:“十之八九,我并没有刻意瞒过她什么。”
楚逴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想着果然如此,这个丫头果然是陷得深了。
“她只是一个孩子,我不知她与先生之间有何故旧,但先生此路之艰险,留云蘅在身边,参与诸多事情,是否不太适宜?”
梅长苏静静沉思一会儿,方道:“我亦曾以保护为名,狠心伤她,令她离去,可她认准的事,从来无人能更改,兜兜转转,终究是回来了。阿蘅自小亲情单薄,若她需要这一处,暂且称为家的地方,苏某便尽其所能搏这一丈方圆,若她决心要入局,苏某亦倾其所有护她周全。”
楚逴寒声问:“若有一日,连苏先生也护她不住了呢?”
梅长苏神色坚定:“苏某今时今日所做之事,足以护她一世,”又顿了顿道,“即便我已不在她身边,她也可以活得从心所欲。”
论其身份,云蘅手握沧巫阁,身后又有江左盟与药王谷,琅琊阁更会因着蔺晨对她多加照拂,除此之外,在北方还有一人,其势力之盛远过于今日之江左盟,他必然对云蘅倾心相护,这也是为何,梅长苏特意带云蘅去见过了此人的原因,并非是威胁,而是为云蘅日后铺路。
楚逴道:“我与云蘅有婚约,此事苏先生也应该是知道的吧?”
梅长苏淡然一笑:“与楚家有婚约的是云家,如今阿蘅已被云家除名,这婚约是否有效还是另一说,更何况,此事自然要遵循阿蘅的心意,不是吗?”
楚逴微微凝眉:“论身份,云蘅还不是江左盟之人,她仍然是药王谷的弟子,苏先生所言,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明白,只是也请苏先生明白,云蘅无论如何是我的师妹,我事事以她为先,若她安好,楚家与沧巫阁也好,江左盟也好,这份合作都能达成,若她有事,今日一切便会成为楚家倒戈的理由,苏先生尽可以说在下小人奸佞,但师妹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梅长苏清冽的目光直直摄入楚逴眼底,半晌缓缓收回目光,为二人斟满了茶,遥遥举杯:“既如此,你我二人便以茶代酒,一约既定,万山难阻。”
楚逴亦举起茶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梅长苏饮尽后轻轻放下茶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顶,眸底含了一丝笑意。
此时此刻,月上中天,云蘅正捧着脸坐在屋檐上,一阵细风拂过左侧,不闻衣袂声,蓝衣少年落在了她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捧脸而坐。
云蘅好笑地揉了揉飞流的脸,飞流周身一僵,却很快放松下来。
“飞流,如果有一天,”云蘅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飞流睁大了眼睛望着云蘅,他还不明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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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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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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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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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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