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卫明月转过头,顿时脸颊发烫——江忱安安静静地躺着,睡得很沉,平和睡颜比素日少了几分凌厉,看上去愈发俊秀,她忽然想起二人初见正是昏暗的傍晚,自己还曾怀疑过他是男是女,哪想到短短三年,这人就成了自己最放不下的人……
一时捉弄心起,卫明月挑起一缕长发,捏着发梢轻轻扫江忱的眼睫,却是半晌都没反应。
“奇怪……”卫明月心中纳罕,接着瞬间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只觉得腰上一紧,便被人一把拉入怀中。
卫明月愣了愣,伏在他胸口“居高临下”看着江忱:“你装睡。”
“我闭目养神。”
“太狡猾了。”卫明月咬牙切齿,手脚并用想往床下爬,却被江忱牢牢扣在怀里:
“天色还早,抱会儿。”
“我一直很纳闷,这么不合礼数的事情你怎么抬手就能干,张嘴就能说,还特别……”卫明月憋不住笑了:“坦荡。”
“因为我把持得住,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江忱依然没有睁眼睛,唇边浮起一个略带得意的微笑:“活得比较久,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个了。”
卫明月闻言脸一红,笑着依在他怀里:“又说自己老。”二人笑闹了一会儿,便规规矩矩起身梳洗,卫明月才有功夫问江忱这一趟要去几天,他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就走,晚上回来。”
卫明月一愣,撂下了手里的包袱,江忱却上前提在了手里:“带着吧,穷家富路。”
二人出门牵上马,在城门口馄饨摊上填了填肚子,出了城天方才大亮,行至官道,二人上马并辔而行,江忱递给卫明月一枚腰牌,卫明月上眼一瞧,只见上面写着“玄衣内卫东千户所千户”——跟她现在的品秩一样,名字那里却赫然写着“卫素素”三个字。
“这是……啥。”卫明月傻了,江忱一扬自己手里的腰牌,正是她见过的那个“千户萧暗尘”的牌子。
“哦,给我也弄了个假身份。”卫明月打马跟上江忱,觉得他有些多此一举,但也挺好玩的。
“乱改你的名字怕不尊重,就从你表字中拿了一个出来。”江忱笑看着卫明月:“素素,挺好听一小名儿。”
卫明月见他的马越来越快,一时也起了好胜心,催动马匹紧紧跟着:“好听什么,像给猫起名字。”她憋着笑小声嘚啵了一句:“我小名叫阿初。”
江忱笑着点了点头,卫明月突然害羞了:“不许记,快忘了!不许叫!”
“好嘞。”某人十分乖巧地应了,又抬头看看天色:“巳时之前咱们得赶过去,可能得跑一段儿了,进了密云县再歇吧。”
“没事,不用歇!”卫明月好胜心起,率先打马窜了出去,江忱微微一笑,赶快跟上,在她马匹外侧小心护着,骏马嘶鸣绝尘而去,在空旷的官道上留下两串蹄印。
此时远在宣府的梅郁城也接到了皇帝的密旨,转述了江忱这些日子查到的情形,其中不少是涉及北部边界周遭,关于“黯”组织又有活动迹象的消息,元德帝叮嘱梅郁城多加小心,不要轻举妄动,梅郁城却敏锐地联想到当初自己兵符失窃,白风展曾经提过,是花冷云循着踪迹潜入一个暗堡,替自己寻回来的,当时并不知道“黯”组织的存在,如今所有事情一一对应,想来那处也该是乱党的一处据点。
她将自己的判断跟萧泓白风展说了,萧泓蹙眉言道:“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这乱党也未免太嚣张了,我替你寻回兵符的那处暗堡,就在长雁城附近,再加上密云的那个密洞,宁夏附近的魔鬼城……”他看着梅郁城,从她眼中也看出了一样的担忧神色。
“那岂不是,从边关到京畿都有他们的据点!”白风展亦是一惊:“而且之前内卫和咱们都捣毁了他们不少据点,可最近边关与京畿甚至江南都发生了跟乱党有关的事情,这些人还真是百足之虫僵而不死。”
梅郁城点了点头:“所以陛下决心不等决战便同时彻查乱党之事,也是怕乱党趁咱们出兵时起事,威胁同宁一带,甚至江浙沿海。”
“你是不是想去探探那处暗堡?”萧泓突然开口,梅郁城显得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萧泓看着她似笑非笑:“我是你夫君,你想干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梅郁城双颊微红,颔首一笑,逗得旁边白风展咳嗽了一声:“你俩是看不见我吗?”
梅郁城嗔了他一眼,白风展讨了个饶又敛去笑意:“可是陛下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梅郁城看看他,又看看萧泓:“陛下不让咱们轻举妄动的原因不是怕咱们打草惊蛇,而是怕我陷进去,但如今孚信兄在查京畿和江南的乱党,高峤在大同看着……那人,都无暇顾及宣府一带,但若是过段时间咱们出兵西进,这里有个‘钉子’楔着,必定是宣大一线的最大隐患。”她端起茶碗微微一笑:“如果皇兄只是不想让我轻举妄动,就根本不会跟我说这么细致,他是想让我有所防备,又怕我主动分忧去帮他办这件事,会遇到什么危险……”
萧泓听他这么说着缓缓点了点头,白风展却是笑了:“怪不得陛下最宠信的就是主帅你,他的心思算是被你摸明白了。”
梅郁城抬眼看着他笑了:“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罢了,切不可传出去。”
白风展赶快点头称是,梅郁城又道:“我自然不能私自行动,不过我要发密折向陛下请旨,克襄你做好准备,谁跟我走,谁留守都提前安排好,虽然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几天,但我担心……”
白风展明白她话中深意,赶快仔细应了,梅郁城又转向萧泓,见他眉毛一扬就要说话,先笑着一抬手:“我知道你一定要跟我去,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都听你的绝不冒进,你让我走东面我绝不往西走。”萧泓按住梅郁城的手,这么着急地说了一句,旁边白风展憋不住笑出了声,起身匆匆一拱手:
“主帅你们先说着,我去跟知止商量一下留守的事情。”
梅郁城目送白风展出了门,转头就看到自家夫君脸颊绯红:“嗐,我就是怕你不带我去,让克襄见笑了。”
“让克襄看到怎么了。”梅郁城反手拉住他的手:“我是想嘱咐你,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万一遇上什么,你不要勉强。”
萧泓点了点头:“好。”梅郁城嗔了他一眼:
“说得那么敷衍。”她这么说着,起身到屋角的剑架旁,抽出自己的佩剑看了看,背对萧泓开口笑道:
“你如今依然对我的安危小心翼翼,除了爱护我的因子之外,也有当初咱们相识那会儿,我过于羸弱的缘故在内,可我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我的武艺不敢说足以自保,至少不需你放弃自身安危来回护,我会安安心心地把背后交给你,我希望你也一样……”说到这里,她只觉得腰间一紧,便笑着偎到身后人怀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萧泓伏在梅郁城耳边小声开口:“我都听你的,但你也要答应我,遇事不能硬撑,你夫君现在可能耐了,无论何等危难,我一定能保护好你,也保护好自己,相信我。”
“好。”梅郁城笑着拍拍他的手,却被萧泓搂着转过来好一顿纠缠才放开,搞得梅郁城心虚地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确认身上没什么不妥才嗔了一句:“我说什么了突然就发疯……”脸红红地逃出了门。
萧泓探头探脑地笑着目送她出了门,却在转身的一瞬敛去笑意:那“黯”组织的可怕之处,他比梅郁城更能体会,看看外面的天光,萧泓取下自己的刀剑从后门出了宣威堂——过往三年,身体的桎梏让他很难持续磨练兵刃上的功夫,从恢复内力到现在不过短短数月,还不足以让他确信自己能做到万无一失。
比起三年前总是一时冲动恨不得拿命护着梅郁城,如今的萧泓更明白自己对她的重要——两个人安安妥妥的长久相伴,才是梅郁城真正想要的。
一路疾驰入了密云县界,卫明月已经被颠哒得腰腿儿酸疼,却不想在江忱面前露怯,好在从官道拐上入城前的窄路,也不方便再驰马,二人拽住缰绳放慢了速度,卫明月也松了口气。
“从这条小路绕过去就能到那个密洞。”江忱说了这么一句,卫明月却没什么反应,他奇怪之下转头一看,却见卫明月拉着缰绳攥着马环正在愣神,眼睛一眨一眨的。
江忱微微一笑,抬手从她手里拽过缰绳,卫明月这才清醒了:“嗯?到了?”
江忱叹了口气,将她的缰绳绑在自己马鞍后,一抬手便将卫明月抱到了自己马鞍上,拽过披风裹严实了,低头细看果然见她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xiumb.com
“累了就告诉我,哪能坐在马鞍上打盹儿的,多危险。”
卫明月羞赧一笑:“好久没这么跑马了,有点儿……”却是还没说完,先打了个哈欠,脸更红了:“你放我回去,我没事。”
“睡吧。”江忱看左右道上没人,低头亲了亲卫明月的额头:“还有小半个时辰,你先眯着。”
卫明月在他怀里缩着暖和,此时更疲倦了,也明白自己这样一会儿会耽误事,就不再硬撑,乖巧伏在江忱臂弯里睡着了。
江忱刻意放慢了点儿速度,还没到地儿卫明月就醒了,睡眼惺忪地从斗篷里探出头来,却贪恋他斗篷里的暖意,半眯着眼睛懒懒地开口:
“带我出来是不是特别麻烦,还耽误时间。”
“你太小看自己了。”江忱把她搂紧了点:“整个北镇抚司纵马能跟上我的可不多。”
说笑间已经到了那个密洞左近,二人先在旁边树林里找地方栓了马才走过去,卫明月看着洞口看守的密云县衙役见了自家督公的腰牌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才明白江忱的用意——一个千户都把他们吓成这样,若是真用原本的身份,还不得把密云县全都折腾过来。
江忱叮嘱了两个衙役几句,就带着卫明月进了洞。
卫明月自十七岁蹬了绯榜进入刑部,手下勘核的案子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宗了,本以为这也会是一次平平常常的探查,却不料他们二人在洞内发现的东西,远远超乎了她的意料,甚至是超出了她对“为非作歹”这四个字所能容忍的限度,而探查过程的险象环生,更让江忱万分后悔居然将卫明月带来查勘此处,不过幸运的是,二人在洞中度过了一天一夜,还是有惊无险地走出了洞口。
门口守卫的衙役已经换了一班,江忱让卫明月先去拴马的地方等着,才对两个衙役言道:
“有劳你们回去转告贵县,将此处以石板封起,贴上封条,切不可令百姓误入其中,你等戍卫于此,也要多加小心。”
江忱带着卫明月回到东内苑已经是未时末,折腾了一日夜,卫明月已经有点打蔫了,江忱便让她直接回家歇着,自己回了北镇抚司。
卫明月回到家一头扎在床上就睡着了,可她疲倦归疲倦,并没有迷糊到忽略了江忱的异常沉默,已经深谙他脾性的卫明月明白,他这个样子就说明此番查探的结果并未打消一直以来压在他心中的那个顾虑——虽然江忱什么都不说,卫明月却能感觉到,他一定会再求证,而且动作会很快,所以她并未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追问,而是回家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直接换了身利落的墨色直身,揣上飞刀短剑,奔了北镇抚司。
果然,得到了江忱已经回去指挥使司的消息。
“那就没错了。”一路出门往指挥使司溜达的卫明月没忘记在街角老六家铺子那边买了几个油酥烧饼当晚餐。
背着我行事,准没好事儿……
叼着烧饼的卫明月蹲在了指挥使司后山墙边,闭目养神,守株待兔。
卫明月以为自己得等很久,不想天刚黑透,后山墙下就传来轻轻的一声“嗒”,要不是她眼神好看到了熟悉身影,还以为是哪家野猫蹿了下来。
可看到江忱身上的衣服,卫明月更迷惑了——虽然是玄色,可能迎着月色闪闪发光的,必定是金线绣的麒麟,他大半夜的穿着正一品的赐服当夜行衣,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江忱跳到地上没有犹豫,径直便往巷子外面走,卫明月赶快运起轻功跟上——她压根就没指望自己的轻功能瞒住江忱的耳朵,她只是想试试,自己全力以赴之下,能跟他多远。
果不其然,还没出东内苑,前方的身影就停了下来,卫明月提心吊胆地等了会儿,想着他要是没听出是自己,突然出手可怎么办——玩儿脱了不会被打吧?心虚之下刚要说话,就听到前面一声叹息:
“我还以为能瞒过你。”
卫明月莫名地就很高兴,慢慢走过去绕到他面前,江忱看着月光下她心虚又期盼的目光,心中明白这一趟根本不应该带她去,可依然是……
“如果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你,现在已经被打昏扛回去了。”
江忱的话让卫明月缩了缩脖子,却又莫名硬气开口:“可他们也猜不到你的心思啊,你今儿别想甩脱了我,无论去哪里,干什么,你都得带着我,总不能皇城里还有要命的差事?”
“不要命,但可能是杀头的差事。”江忱盯着卫明月的眼睛,肃然开口:“不是唬你吓你。”
卫明月自然明白,江忱在正事上从不开玩笑,一时脊背生寒,却依然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那我更得去了……”她拉起他的手紧紧攥着:“不许打昏我,不许自己跑了,既然真的出了天大的事情,那无论是上断头台还是往阎王殿,你都得带着我!”
江忱盯着卫明月的双眼看了许久,忽然抬手,令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怕是真的要被敲晕了,却是忽被人拥入怀中。
耳畔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你这个丫头怕不是疯了,我有什么好的。”
卫明月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心情,勉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到底什么事?”
江忱叹了口气,轻轻放开她,卫明月抬起头,此时轻云蔽月,即使对面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一双星眸映着星月寒光,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凌厉:
“夜探皇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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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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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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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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