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忱的声音依然温和无力,语气却是不容质疑:“殿下好意下官明白,但是我必须去,我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数的……”
卫明月一听就急了,加紧两步挑开帘子进了屋,却见江忱齐齐整整一身官服,正在束革带——就是她给拿过来的那套。
“督公,您要干吗?!”卫明月几乎是蹦进了屋里,江忱一看她跑到眼前,顿时愣住了。
卫明月都要气哭了:“刚答应了我要保重,您又折腾什么!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得现在去办?!”
萧泓在一旁却是笑了,上前打了个圆场:“好了,卫经历你也别着急了,现在你回来了就没事了,督公刚刚听到你被陛下召进宫去,突然就说要进宫去接你回来,我怎么拦都拦不住,现在你回来了,赶快劝劝他吧,我炉子上还热着药,先去看看。”他这么说着溜达出去,留下卫明月跟江忱愣在屋子里。
卫明月回过神来,先把江忱拉到床边坐下,上下打量着:“您非得进宫做什么,陛下叫我进宫,只是问了您的身体,叮嘱了我一些事情。”
其实江忱也明白元德帝不会为难卫明月,可他是知道内情的,刚刚一听萧泓说卫明月被皇帝叫走了,就完全顾不得冷静想想缘故,只想赶快进宫向皇帝解释,此时被她这么一说,才明白是自己小题大做了,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你极少进宫,我怕你会害怕……”
卫明月被他说得心里既酸也暖,心说果然正如皇帝说的,这个人镇日牵挂完这个牵挂那个,心里唯独没有自己。
她轻轻一叹蹲在他脚边,扬首看着他:“督公您也常教我们,心怀坦荡,为应为之事,便不会有畏惧踟蹰,这些我都记着,我素日是爱咋呼,可我没有您想的那么胆小,经过这些事,我亦有许多体悟,我现在唯一害怕的,就是您不保重自己。”
江忱被她一番话说得千般思绪萦绕心中,一时都理不出头绪,面上却只是微微动容,将手按在她肩膀上点点头:“我明白了,对不住,我听你的好好养伤。”
卫明月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故意板了面孔:“既然听我的就赶快把官服脱了上床躺着去。”
“行。”江忱乖乖答应了,却没有动作,卫明月眉毛一挑,江忱有点不自在地笑了:“我……自己脱,你先出去。”
卫明月这才醒过闷儿来,赶快点点头挑帘子出去,正想着去厨下帮帮萧泓,却突然升起一丝隐忧,转身轻轻挑开帘子边瞅着,果然看到江忱脱了官服,中衣上隐隐透出血色。
见他背对着自己正在整理衣服,卫明月也不咋呼,强忍着泪意到了厨下,接过萧泓手里的蒲扇:“我来吧,烦劳殿下去给督公看看,他伤口好像挣裂了。”
坐在茶炉边扇着火,卫明月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落在泥炉上化作一股股白烟水汽,便如万千心事,消弭于无形。
此时,御书房里的温律心中波澜却更盛卫明月千百分,而与她相对而立的元德帝,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底儿。
温律没有想到,皇帝将她召入宫来并非是商谈政事,也不是问什么寻常事情,而是扔出了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将她震得愣在当场:
“陛下,臣实是……无法承此恩泽,臣……”
“好了,是朕不好。”元德帝垂眸苦笑:“是我会错意,我以为你会愿意长留我身边,陪伴我。”
温律心中仿佛被什么撕扯着:“臣不是……臣愿意终生为陛下尽忠,九死不悔,可唯独此事……”温律跪倒于龙书案前,行了个大礼,却不知后面该说什么。
“好了,朕明白了。”元德帝勉强笑着起身绕过书案,抬手将温律扶了起来:“民间也常说,强扭的瓜不甜,或许作为一个君王,朕可以得到你的认可和忠心,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无法得到你的芳心和仰慕,这二者之间的差别,朕也明白,咱们以后就不提这件事了,还像以往那样君臣和乐,你忠心辅佐朕,无论将来嫁给何人,朕都……”元德帝自己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微一挑唇:“罢了,扯远了,爱卿先回去吧,朕还要去仙居殿给太后请安。”
温律也明白,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然了,便再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高峤看她面色就知道事情不对,叮嘱了小内侍妥善将温律送出崇明门,赶快到御书房这里来看皇帝,一进门就看到元德帝正坐在龙书案后,木然地看着桌上摊开的奏章。xiumb.com
高峤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禀告温律已经离开的消息,元德帝点了点头,对着他苦笑了一声:“还是朕太过自负了,本以为她心里也有我……罢了。”
高峤这才明白,自家主子居然对着温律摊牌了,而且似乎还被拒绝了!
“可是……陛下之前不是说要缓一缓,让郡主去探探口风的吗?”
元德帝阖眸长叹:“本来是,可是今早到母后宫里请安,她老人家似乎是因此次京师被围,对朕选妃大婚之事十分强硬,定要在上巳节前为我在京师周边选淑女入宫,眼下皇姐不在了,母后正伤心着,朕完全无法拒绝她,更何况外朝那些老臣宗室催国本之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朕一心急便……”他自嘲地笑了笑:“本来打算若是温爱卿允了,晚上我就带她去见母后,也不用选那些莺莺燕燕入宫了。”
高峤闻言大吃一惊,他从未听到遴选淑女之事,可见太后是何等着急,居然要绕过自己这个大内总管去筹谋此事,估计就是怕他帮着皇帝拖延时间吧……
高峤护主心切,一时情急开口:“可是陛下,此乃天大的荣耀恩宠,奴婢以为,也容不得温大人推拒……若是遴选淑女,她们也不能抗旨不是吗?”
萧禹闻言却是锋眉倒竖,抬手就将笔架拂到了地上:“放肆!”
高峤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扑通”一声跪在元德帝脚边:“陛下息怒,奴婢该死,陛下别气坏了身子,奴婢……奴婢就是心疼陛下……”他情急之下说了心里话,又觉得自己大不敬,跪直了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元德帝见状反倒大为不忍,抬脚轻轻踹过去:“朕让你打了吗,朕什么时候让你掌过嘴!给朕住手!”
高峤赶快停手,却还是滴滴答答落泪,皇帝知道他这样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与自己感同身受,心中一暖反倒舒服多了,抬手让他起身:“朕生气不是因为你,是我迁怒了。”他抬手从身后什锦槅子上取下一个瓷盒递给他:“拿去涂了,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呢,你是大内总管,是朕御前的门面,以后不准了。”
高峤赶快谢恩接了,元德帝又道:“此事不可再令旁人知晓,既然已经明白了温爱卿对朕无意,那么御妹那里也不用去问,母后那边,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选妃,至少要等祭奠完阵亡将士,京师各处修缮完毕再说吧。”
高峤也只能乖乖听话,暂且按下此事。
温律出了崇明门,一路沿着东内苑大道往外走,过了延政门才想起忘了跟卫明月知会一声,犹豫着看到前面过来了个熟悉身影,迎上去一礼:“贺总旗是要去看督公吗?”
贺武点了点头:“是,下官听说督公醒了,这不散值了,去看看他。”温律勉强挑着得体笑意,请他帮忙给卫明月带个话,就说自己先回一趟侯府,二人寒暄几句便别过了。
卫明月得了贺武的传话,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也没多想,江忱看她目下乌青,一身疲惫的样子,自然是心疼怜惜,便让她回家休整梳洗一下,贺武也自告奋勇留下了陪着,卫明月稍一犹豫,江忱便说是自己占了她的家,让她不得休息,既然如此不如回北镇抚司养伤云云,卫明月气得跳脚,收拾了东西就走了,贺武震惊之下赶着把她送出延政门,回来却发现江忱坐在床上笑眯眯的。
贺武眼都看直了,心说他是真不懂啊还是使坏呢?“啧”了一声坐下:“督公您心真是大,卫经历对您那么好,说是救命之恩也行了,您这好了就给人家数落走,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江忱却是微微一笑:“你懂什么,我要不这么说,她哪里能放心回家看看,可她一日不回去,便两边都牵挂着,再耗着会撑不住的,你稍后遣人替我去卫侍郎宅邸送些谢礼,就说给素影放五日假陪伴家人,不必往本卫去了。”
贺武应了,然后又“啧”了一声:“标下真是低估了您,原来您才是最怜香惜玉的。”
江忱瞥了他一眼:“少说没用的,你不可能是专来陪我说话的,沈璃着你带来的东西呢,眼下京师境况如何,你们都干了什么,详细说说。”
贺武清了清嗓子,乖乖“诶”了一声,掏出沈璃交代的公文,一宗一宗向他回禀起来……江忱听完贺武的回话,笑着看了看他:“你怎么也学会报喜不报忧了,沈璃教你这么说的?”
贺武被他问愣了,也知道自己这些小把戏瞒不住他,当下笑叹道:“果然应该让子明自己来的,我还是太实在。”
江忱无奈摇摇头:“他还不如你,你们也是过虑了,我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他们……”
京师大捷后第四日,仿佛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连续在北镇抚司镇守数月的卫明月终于回到了家,迎接她的是娘亲的带泪的怀抱和爹爹红着眼眶的赞许,随之而来的还有同僚替江忱送来谢礼,卫夫人得知卫明月得了五日假期十分高兴,一叠声说江大人果然体恤下属,可卫明月看着那份非常中规中矩的礼单,心中却莫名地低落,推说自己累了,回到绣房沐浴更衣,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萧泓与江忱约定之后每日辰时来为他复诊后,也离开了卫明月的小院子,信步走在熟悉又陌生的京城大街上,他有些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知道按理说自己应该去父王和王兄居住的十王府,可当他回过神一抬眼,却已经到了撼北侯府外。
此时天色尚早,侯府大门还是开着的,萧泓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走了进去——他是这么想的,去跟梅郁城说一下江忱的情况再走也不迟。
眼下他容颜尽改,看门的老家人已经不认识了,看他一身锦衣便知非富即贵,上前恭敬而谨慎地询问客从何来,所为何事。
萧泓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才还礼道:“我是梅都司帐下,是来找主帅……”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二门那里一阵孩童欣喜的笑声,接着就是花蝴蝶般飞出来的绯衣小姑娘:“父王!父王你来啦!——”
萧泓一把接住跳起来的自家闺女,熟门熟路地抱着颠了颠,再抬头却见一位姿容端庄的妇人含笑看着自己这边,萧泓自然认识那是梅郁城的母亲戚氏夫人,可此时却不敢相认,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解释,却见侯夫人笑着迎了上来:“晨间还跟阿薰说,这客院打扫出来好几日了,也不见你回来。”她这么说着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对身后的嬷嬷丫鬟们吩咐:“快去请你家小姐,咱家的贵客回来了。”
一句“回来”而不是“来”让萧泓明白,侯夫人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这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她口称“贵客”让萧泓既安心也羞涩——这是京师规矩,惯将尚未成亲的未来女婿叫做“贵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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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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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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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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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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