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月冲上去把江忱接到怀里,却在感受到双手粘腻的同时,被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道呛得一愣,然而她马上就意识到,那不是什么铁锈……
“血……好多血……”卫明月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衣袖,她明白,仅仅是敌人身上溅出的血,绝不可能有这么多,也不会是这样温热的……
“督公,您!您受伤了!标下扶您去找大夫……”卫明月慌慌张张地想把江忱扶起来,却被他一把拉住:“不用。”
见他已经虚弱到说话都让人有些听不清了,卫明月哽咽着反驳:“什么不用,伤这么重就别说话了,标下……”
“你陪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江忱看着卫明月笑了笑,笑容轻松得好像血流如注的不是他一样:“两年来许多事情,都多谢你周全了……”
他这么一说,卫明月更慌了:“督公您胡说什么啊!我……”卫明月想要制止他这样的“胡说八道”,可自己着急起来,又听不清江忱接下来的话,赶快屏息凑到他唇边,只听到一句让她怎么也琢磨不透的话……
“认识了你,我才明白圣人说的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是什么意思……”
卫明月不知道江忱为什么会在此时说这么一句,可她也明白,这不是什么吉利的话。
她没有想到自己盼了这么多日子等来了大捷,却要失去在这座城里,最为重要的一个人。
不过慌乱绝望也只是一瞬,卫明月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颓然放弃的性子,她把已经不省人事的江忱扶起来,抱不动就试着背,可背着他也站不起来,最后灵机一动,拉着他的手扛在肩上,跌跌撞撞地勉强出了门:
“督公,你撑着点儿,标下带你去找大夫,您可是武状元,哪能受这么点儿伤就不行了呢,您可别吓我!”xiumb.com
她走一步,这么嘚啵一声,仿佛在为自己鼓劲一样,一步一步往延政门那边挪,可明明刚刚还很热闹的街上,此时偏巧一个人都没有,卫明月看着身前青石板上不断滴下的,那红的是他的血,清的,不知是自己的汗,还是泪。
平素跑起来转瞬就到的延政门,此时却像是永远走不完那么长,卫明月一步一步拼命往前挪着,渐渐连呼吸都有些不匀了,汗水流到眼睛里,刺的她眨了眨,再睁开却见一双云头便靴出现在面前,循着往上一瞧,卫明月只觉得一阵眼花:“是……神仙下凡了吗?”她心里想着,随口就说了出来,对面之人却是蹙眉看看她,又看看她扶着的人:
“这是江督公吗?他怎么伤成这样了?”
卫明月不认识面前这个长得比神仙还好看的人,但看他所穿的直身上绣着龙,便知道这是皇族中人,当下急道:“殿下,您认识我们督公!他伤得很重,求殿下帮我送他去找大夫!”
来人马上上前帮他扶住了江忱,说出了一句在卫明月听来好似纶音法旨的话:“莫慌,我就是大夫。”
来者正是萧泓,虽然他跟卫明月也算是熟人了,可此时也只能装不认识,帮着她把江忱扶回那个小院儿,安顿在竹床上,萧泓三两下解开他衣襟,不由得蹙眉一叹。
卫明月探过头去看了看,直接捂着嘴啜泣起来,只见江忱胸前不但有许多看似刚刚收口或是还在流血的伤口,还有一大片青紫色的痕迹,从胸骨到两肋,足有海碗大。
“这是……什么伤?”卫明月吓坏了,萧泓则马上从佩囊内取出银针,手法迅捷地在江忱几个大穴上落了针,慢慢捻着:
“很重的钝器击打造成的内伤,流星锤,投石车,或者是攻城的巨木……”他应该是穿了铠甲,可依然是挡不住。
他这么说着,转身对卫明月道:“家里有药吗?”
卫明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赶快跑到西屋将当初刚搬进来时江忱给自己准备的那个小藤箱搬了过来,萧泓翻找了一下,看到一支金疮药,先打开闻了闻才缓缓洒在江忱胸口几个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却见血顿时就止住了,禁不住小声道:“好霸道的药,这都蜇不醒吗?”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卫明月:“这样不行,烦劳你现在去趟延政门,找我的亲卫队长萧钲拿我的药箱来,他进不来东内苑。”
卫明月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来看着萧泓,萧泓如何不知他是在担心什么,当下微微一笑,从佩囊里掏出一物递给她:“你给萧钲看这个,他就会把药箱交给你了。”
卫明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寸半见方的龙钮小金印,赶快恭恭敬敬双手接过,萧泓又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我没理由害他,事出紧急,你也只能信我不会害他。”
卫明月咬了咬牙,攥起那金印行了个礼:“是下官小人之心了,殿下恕罪。”说完便飞跑出去,不多时便捧着萧泓的药箱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贺武。
萧泓之前在北镇抚司是见过贺武的,知道他们同僚之间肯定已经说清楚了,便什么都没解释,接过药箱拿出几枚丸药掰开江忱的嘴灌进去,又取出更多金针,围着他伤处几个要穴落了针,却依然没动静,他轻叹收了针,抬头对贺武道:“贺大人,江督公是怎么伤的?”
贺武摇了摇头:“下官也不知,督公在战场上总是身先士卒,北梁人从哪里冲出来,他就会带人杀到哪里,直到刚刚他给我们部署迎驾之事时都还好好的,怎么会……”
萧泓一听就明白了,一叹言道:“他外伤失血过多,内伤也非常重,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教你们看出来,都是因为他内力深厚的缘故,不过撑不住的时候,情势自然就会急转直下……”
卫明月一听就慌了,上前半步看着萧泓:“殿下,怎么个急转直下……要,要不要下官去求太后请御医过来。”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话出口了才觉得不对,赶快又加了一句:“对不住,下官不是信不过殿下的医术……”
萧泓却是丝毫不在意,从药箱里拿了绷带沾了药酒给江忱擦拭伤口,再敷上药粉:“没关系,你我素昧平生,不信我的医术才是正常的,我也不敢妄言胜过太医院里的御医,但他的伤关键在于赶快处置,现下外面乱糟糟的,你进不去皇城,也请不来御医,而民间的大夫,怕是还不如我。”他这么说着,对贺武道:“贺大人,烦劳你将督公扶起来,我看看他背上的伤。”
贺武赶快应了上前,把江忱扶起,脱了他的上衣,三人看到他背上也有不少伤口,但大多是皮外伤,萧泓也赶快处置了,抬头对贺武道:“这里是江督公的私宅吗?找一套他的干净中衣给他换上,否则伤口容易感染。”
贺武愣了愣,刚说了句:“不是,这是……”
卫明月突然跑了出去“哦,有的,我去拿。”贺武愣住了,萧泓看着他目露疑色,贺武笑得有点不自然:“没事,还是卫大人比较细心。”
萧泓也没多想,与贺武一起给江忱换了衣服,又给他细细号了一遍脉,卫明月看着他面色愈发凝重,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萧泓给江忱拉好被子,起身对贺武及卫明月言道:“江大人的外伤不打紧,但被内伤的淤血堵着肺腧,十分凶险,我刚刚给他用了疏散淤血的药,但不管用,眼下看来必须找个内力深厚又懂得医理的人来为他疏导经脉,尽快打通淤堵之处,这样吧,贺大人你赶快去济生堂请坐堂大夫冷姑娘,京城内我知道的也只有她能做到此事了。”
贺武一听露出几分喜色:“冷大夫我知道,她这几日一直在军医所帮忙,我现在就去找她。”说着急匆匆就出门去,萧泓打开药箱,找出笔墨迅速开了张方子拿起来吹着:“稍后江大人要用汤药,烦劳……”他差点叫出卫明月的名字,赶快又停住了,卫明月虽然揪心难过,心思却依然敏锐,赶快行礼道:“殿下,下官是玄衣内卫经历司经历卫明月,方子您给我,我知道哪里能抓药。”
萧泓也拱手还礼:“那就烦劳卫大人找地方去抓药,我留在此处看顾着江大人。”他想了想,又赶快补上一句:“我是平楚郡王萧泓,是安国郡主让我来找江大人议事的。”
卫明月接过方子,面上有些过意不去:“刚刚是下官失礼,多谢殿下。”说完就匆匆跑出去了,留下萧泓坐在江忱身边,看他面色似乎更苍白了些,萧泓心中也是暗自起急,当年御船上匆匆一面后,他就没有再见过江忱,可这些年来从梅郁城口中听到他许多事,萧泓明白,无论是对于梅郁城、对于皇帝还是对于大周来说,江忱都是不可或缺,也是无可替代的人。
却说冷倾国听贺武说了江忱的事情,虽然十分疑惑为何一个云南来的王爷能听说自己的医术,但也不敢耽误,赶快提上药箱跟着贺武到了东内苑。
二人一进门却只有卫明月在,人命关天,贺武也没来得及问,便请冷倾国赶快给自家督公看伤。
冷倾国给江忱把了脉,将所述伤情一一说了,听得卫明月一瞪眼:“神了,跟刚刚殿下说的一模一样。”她上前一步对冷倾国深施一礼:“冷大夫,求您救救我们督公。”
冷倾国微微颔首,示意他们把江忱扶起来,自己坐在他身后,抵住他背后肺腧要穴缓缓送入内力,极小心地运化开了淤堵之处,卫明月眼见江忱的脸色就缓得有了几分血色,心才算放下了点。
冷倾国又为江忱施了一遍针,起身对贺武道:“扶督公侧卧,不要换卧姿,此处留一人看顾他便好,他醒了需用药,我来开方子。”
卫明月闻言指了指桌上:“冷大夫,刚刚殿下已经开过方子了,我抓了药来,他正在厨下煎药呢。”
贺武一听都愣了:“殿下亲自在厨下煎药呢!”
卫明月点了点头:“是,他说我掌握不好火候,必须得他自己弄。”说着,略带为难地看了看冷倾国:“冷大夫,您看……”
冷倾国微微一笑,说了句“无妨”,但本着医者谨慎,还是拿起剩下的药包一闻,顿时愣住了。
卫明月看着不放心,便问了句:“冷大夫,这药不对吗?”
冷倾国像是有些恍惚,又赶快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你把方子给我看看。”
卫明月赶快递上药方,冷倾国看着眉梢一挑:“方子很好,卫大人你在这里看顾着督公,贺大人不如回镇抚司报个信,我去厨下跟王爷讨论一下后续如何施治。”
卫明月跟贺武应了,冷倾国便拿着那张方子往厨下走,一时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是伤,还是怒。
冷倾国走到厨房门口,便看到里面一人身着玄色直身站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端着药锅往碗里澄药,动作利落得哪里像个王孙贵胄,不过是隐在暗处的侧颜,已经让她断定了面前就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人,冷倾国强压住泪意,努力平和开口:
“苏木不可轻用,这方子猛了。”
微光里,那人唇角挑起一丝笑意,出口亦是熟悉声音:“主辅君臣,辨证施治,江大人伤重而体健,故而无妨。”
冷倾国终是忍不住落了泪:“你是……”
“嗯。”萧泓筛完了药,抬头看着冷倾国,刚想说点什么,正房那边却突然传来卫明月的惊呼,和大喊他们二人的声音。
冷倾国知道应该是江忱醒了,赶快转身往回走,萧泓端了药碗也跟了上去,一进门就看到卫明月抱着江忱,吓得脸色都白了,床边地上一大片刺目鲜红,冷倾城抚着卫明月的背开口:“卫大人别害怕,这都是淤堵在督公身体里的血,就是要吐出来才能好的,你快别把他抱这么紧,反而透不过气了。”
卫明月闹明白了怎么回事,赶快松手,冷倾国拽了个迎枕给江忱靠着,看他还是毫无反应,回手找萧泓拿了药碗,盛了一匙吹冷了送到他唇边:“江大人醒醒,把药喝了。”江忱却仍是双目紧闭,毫无反应,她唤了几声之后,卫明月稳住心神过来伸出手:“冷大夫,我试试吧。”
冷倾国点点头,卫明月接过药碗和汤匙,小心送到江忱唇边,凑近了开口:“督公,是标下,您醒醒把药喝了。”她话音刚落,便见江忱双唇微翕,卫明月赶快把药送过去,慢慢喂给他。
冷倾国跟萧泓对视一眼,才算放下心来。
不多时喂好了药,冷倾国又给江忱把了脉,对卫明月道:“既然江大人的情形已经稳定,我也要回医所那边去了,后续治疗你全听殿下的便是,若有需要再来找我。”卫明月点了点头,再三谢过了她,又掏佩囊要付诊费,冷倾国抬手一压:“快收起来,若非江督公他们奋不顾身,哪有我等如今安然无恙,你好好看顾他便是。”说完拍拍卫明月的肩膀,提着药箱出了门,萧泓也跟了出去:“我送送冷大夫。”
二人走到大门边,冷倾国回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殿下留步吧。”起身却是从牙缝里咬出一句:“我知道此事定有缘故,待忙完这阵再找你算账。”
萧泓吓得赶快回礼:“大夫慢行,恕不远送。”
萧泓回到房内,却见卫明月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江忱:“他都没回应我一声。”
萧泓心中一叹,却不忍令她担心:“江大人是太累了,等他醒了自然就会回应你了。”
卫明月却是转头看着他:“殿下,您别哄我,督公的伤到底是怎样了。”
萧泓微微一叹:“若是三日内能醒,以他的身体和内功修为,一两个月也就恢复如初了。”
“那若是醒不了呢?”卫明月眼圈又红了,却是倔强地强忍着泪,萧泓看着可怜,怕吓到她,又不忍骗她:“若是醒不了……自然还有醒不了的办法,不过我相信他也放不下你们,你跟他多说说话,他听见了自然就会努力清醒过来。”
“好。”卫明月点了点头,似乎抓住了希望:“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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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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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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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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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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