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桌案上是仆从早就准备好的温热蜂蜜水,宿醉口渴下他一饮而尽,头脑也恢复了清明。
“飘飘……”薄唇微启,咬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他起身拉动床边的银铃,马上便有贴身仆从和侍女进入,服侍他更衣穿戴。
“叫诺尔达和加斯兰过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镜台旁挂着的黄金面具,一人多高的银镜映出他俊美又略显苍白的容颜——一蓝一黄的眸子里闪着玩味又带了些怒意的光芒,塔靼的人们习惯叫他“小王子”实际上他并非塔靼王最小的儿子——
塔靼王托卡萨第五子,塔靼三百三十帐大军总帅,部族皆赞他是算无遗策,百代不世出的奇才,又是敌人和盟友口中的“沙漠狡狐”,伦达鲁。
昨儿被个丫头灌倒了,还迷迷糊糊地奉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柄佩剑!
这能忍!
别的他不能确定,那个叫“飘飘”的玉梨花绝非普通女子,普通女子怎可能喝掉三坛子烈性的柳林酒还能从他怀里逃掉!
伦达鲁后悔自己大意了,眼下这两国会盟的节骨眼上,他本是去白石城打探对方深浅的,若那女子和她背后的人,是大周的细作,那自己的深浅岂非被人家打探出来了?
虽然并无什么要命的大事,他也自忖乔装改扮地毫无破绽,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伦达鲁决定殺回白石城看看,若那飘飘真的是个玉梨花,他倒是有兴趣把她带回来养着,若不是,他定要找到她和背后之人,一概殺了!
回忆起昨天薄醉时揽着那丫头纤细腰肢的感觉,伦达鲁舔了舔唇,开始有点希望她不是什么细作了。
梅郁城与众人回到宁夏镇三日后,总算接了塔靼王庭的回信,邀请安国郡主一行前往王庭所在的白石城贺兰堡,而早在两日前,白石城飞沙渡主人的信笺就到了,纸张像是随手从账本上撕下来的,内容也很简单:
“翌日,圆月骑锁会,寻飘飘,查无果。”
圆月骑,是与大周的宣同铁骑,北梁的百殺骑一样,自己国家最为精锐的部队,如其名,每个骑兵手中的武器都是塔靼著名的圆月刀,刀如圆月半缺,锋利无比,斩人磔马,所向披靡。
梅郁城自花冷云手里得了信,心中一阵好笑:“这个沙漠狡狐,有点儿意思。”
白风展探过头去看了看,也笑了:“值得会一会。”
白石城东三里,紧靠贺兰山脚的地方有一座恢弘的堡垒式城池,其建筑方式是十分典型的塔靼风格,围绕着青灰色石堡拱卫着的,还有许多白色的大型帐篷,乃是塔靼王族的亲卫圆月骑的驻地,梅郁城一行百余人应塔靼王庭之邀赴贺兰堡商议在白石城重开边市一事,骑马穿过圆月骑的帐篷驻地,不知是风俗还是示威,不少圆月骑的兵士坐在帐子门口,一边擦着他们那雪亮的弯刀,一边冷冷的目送着大周的队伍通过,不过这一幕落在梅郁城眼中只觉得可笑——她的底气不只是来自身后那一百宣同铁骑和京师三卫的高手,更是自己背后令周边各国都不得不忌惮的,越来越强大的大周。wWW.ΧìǔΜЬ.CǒΜ
梅郁城在贺兰堡正殿门口下马,带着温律、白风展等人缓步进入,殿内还算体面,塔靼王摆出了接待一国贵宾的阵仗,圆月骑的军官们一个个盛装侍立在侧,只不过随着梅郁城一行人慢慢走过,两侧的圆月骑双双抽刀擎刃向天,看着不怎么像是致敬,倒像是威胁。
梅郁城心中哂笑,目不改色地缓缓走向王座——却毫不意外地看到那象征着至高王权的金王座空着,旁边几乎差不多大,华丽程度稍逊一筹的小权座上,一人左脚搭在右膝上,斜倚着权座扶手,绝称不上端坐的姿势,配上黄金面具下露出的微挑红唇——甚至可以称为“轻佻”的笑容,倒是他一贯的风格。
梅郁城虽然看不到他全部的脸,可此时已经可以笃定,这就是那日的青年客商。
她丝毫未露心思,从容上前拱手施了个平礼:“大周安国郡主梅郁城,应邀前来,多谢小王子盛情相迎。”她身后的众人则按事先安排好的,向伦达鲁行了拜见王族的宫礼。
伦达鲁撂下了翘着的那条腿,坐得稍微端正了些,眼中轻佻转为玩味,一旁侍立的人却是冷笑一声:“大周号称礼仪之邦,仅仅如此吗,小王子乃是本国监国皇子,统领军政大权,你不过一介边将,还是女子,见面居然不行大礼参拜?”
梅郁城看了看发话那人站在伦达鲁右侧,一头栗色长发披在肩上,面色莹白,十足的波斯模样,便知他应是塔靼的南府宰相,出身后族的加斯兰。
面对他的质问,梅郁城连一笑都懒得,白风展自然明白南府宰相的话无需自家郡主搭腔,遂上前半步道:“我家郡主不但是宣同三镇总督司,更是当今大周天子义妹,钦封的安国郡主,小王子乃是大周圣祖钦封的塔靼王之子,论起来品秩乃是郡王,与我们郡主同为从一品,我们来者是客,尊主人为先,小王子不但不第一时间还礼,还倨傲以对……”他看了看加斯兰:“尊介又是什么官员,也敢出言质问大周皇室,一品郡主?”
梅郁城一向是先礼后兵,手下人的风格自然也如此,此时白风展提出了当初圣祖立国后,塔靼趋附递交国书,老塔靼王被圣祖爷钦封亲王之事,伦达鲁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明白是自己低估了梅郁城这个“小姑娘”,失了先机,再要发难不但显得自己胡搅蛮缠,更容易舍本逐末,影响会盟,便一笑起身:“加斯兰,不得无礼。”
这么说着走下高高的王阶,走到梅郁城面前:“安国郡主莫怪,小王只是惊艳于郡主绝代风华,一时看呆了,这厢……赔礼了。”说着抬手平礼致意,他这话听着客气,却也过于轻佻,梅郁城微微挑眉:“无妨,正事要紧。”
伦达鲁抬手一拂:“那便有请了,小王已备下酒宴,咱们边喝边说……”
梅郁城也不多计较他态度倨傲,微微一笑抬手道:“王子先请。”
伦达鲁与梅郁城一行到了宴会厅内坐定,倒是笑得很真诚,端起金杯祝道:“今日蒙安国郡主带来大周皇帝陛下的善意,我与父王皆是十分感佩,惜之父王眼下还在昆仑堡处理政务,只能赐令小王接待郡主,旁的事情容后再议,今日用你们大周人的话来说,当宾主尽欢……”这么说着,他朝梅郁城眨了眨眼:“是吧郡主?”
梅郁城一笑,也端起酒杯相祝,那杯子的大小让她无比庆幸提前在宁夏镇让花冷云又给自己施了一次针,不然还真有点扛不住。
花冷云隔着白袍的位置看到梅郁城面前的酒杯酒壶,恨不得一时上去替她喝,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两国互相试探,不能胡来,便趁着伦达鲁与梅郁城寒暄时着意打量了他两眼,不过旁人看着伦达鲁总是去幻想他那黄金面具后该是何等俊美无双,花冷云看的却是他手脚长短,说话吐息间,气息是否绵长,筋肉是否结实,心里琢磨的都是此人武功如何,好不好对付。
因为梅郁城说过,大周与塔靼之间,必有一战。
一番打量下来,花冷云心中度定:此人武功不差。
酒过三巡,梅郁城不想跟伦达鲁多耗时间,便抛出正事,可伦达鲁似乎并不着急,梅郁城刚提了个话头就被他抬手止住:“诶~梅郡主,刚刚小王都说了,今日不着急商议正事……”他笑着举杯:“许是有酒无歌不成席。”他打了个响指,顿时隐在廊下的乐工开始奏乐,一些身着轻纱舞衣,赤膊裸足的波斯舞娘蜂拥而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梅郁城见过波斯乐舞,白风展也是见惯了这场面的,花冷云看到那些舞娘进来是有些没眼看,不过他到底是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不过垂眸盯着面前的酒杯,耳朵里听着白风展和那个叫加斯兰的南府宰相针锋相对,你来我往,脑子里一阵阵发懵,只觉得这种言辞机锋也是不小的一门学问。
此次会盟本就是大周占理,白风展的辩才亦是出了名的,不多时加斯兰便被驳得面红耳赤,伦达鲁一时看不下去,端起酒杯对梅郁城道:
“我们塔靼历来最重实力,此番向大周示好,也是因为你们的实力,做这些诡辩之事并无益处,也不会令我们对你们高看一眼。”
梅郁城看他辩不过就要耍赖的样子心中好笑,不过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塔靼本就是个好战的民族,其实比起阴险狡诈的拓跋飞龙,伦达鲁好对付得多——压着他打得抬不起头,就会变乖。
“理不辨不明,我的军师只是向南府宰相阐述我大周的诚意,王子不必想偏了。”
伦达鲁却不打算善罢甘休,举杯笑道:“可惜郡主刚刚自己也说了,客随主便,此处是我塔靼王庭,郡主也该说到做到,按我们塔靼的规矩,勇士相见是要亮一亮兵刃的,若你带来的人能胜过我帐下勇士,那才叫厉害。”他这么说着,朝身后一挥手,唤那个一直默然不语站在他左侧的精壮塔靼汉子上前:
“此人是我的亲卫队长,也是圆月骑先锋营的总帅,郡主的人若能胜过他,明日咱们才有得谈。”
梅郁城一听他这个要求就觉得很无聊:“王子是在威胁我?”
“我是盛情相邀。”伦达鲁黄金面具下露出的红唇微微挑起:“若非贵宾,还不够格与诺尔达一战。”
话说到这儿,梅郁城再推辞就是怯战了,这个诺尔达的身手她见过,此番来的也就白风展有把握打败他,白袍可以拼个平手,就连细柳都够呛……
梅郁城这么思忖着,并未意识到自己将花冷云漏算了,遂抬手对白风展道:“既然王子盛情相邀,克襄你就……”
“诶~”伦达鲁一扬手,止住了白风展打算离座的意图:“白军师刚刚已经说服过我的南府宰相,眼下再让你对上我塔靼第一勇士,那风头岂非全让你占去了,换个人吧……”这些年两国交锋不少,伦达鲁自然知道白衣军师手上的功夫不比言辞间的犀利更差,此番他有意找麻烦,自然不会容白风展下场立威,除此之外,他甚至还有点隐秘心思——他想等诺尔达胜后,自己向梅郁城讨教一二——毕竟也算是给她面子,按理说她不应该拒绝,若真的出言拒绝,那么“那边”所说的,或许就是真的了……
他这些算计教人一时猜不透,可言语间的狂傲是实打实摆着的,教花冷云心里不胜其烦,腹诽了一句“什么玩意儿。”自顾端酒喝了一口。
梅郁城正琢磨着是不是让白袍跟那诺尔达一战,伦达鲁突然一抬手:“那边的小将看着眼生,不知是何人?”
梅郁城看他指着花冷云,心中十分不快,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一笑道:“是我的亲卫长。”
“哦~那倒有趣了,亲卫长对亲卫长,不是很合适吗?”
伦达鲁这话一说就很欺负人了,虽然都是亲卫长,但伦达鲁还是圆月骑的先锋总帅,塔靼第一高手,扬威大漠已经多年了,而花冷云周岁还没到二十,军阶也不高。
虽然梅郁城知道他并不会被欺负了去,可自己的人被这样算计戏耍,她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花冷云也能看出对方的意图,心中一哂,转头对梅郁城道:“主帅,既然王子盛情难却,标下就陪这位勇士玩玩儿。”
他一句话,便让对面的诺尔达额头青筋迸起,他缓缓步下石阶,操着生涩的汉话冷笑道:“小兄弟,你可想好了,我们塔靼勇士比武是要拼命的,可不会遵循你们那些狗屁‘点到为止’的规矩。”
花冷云转头看看梅郁城,得了她应允后也走出坐席,抬头对上诺尔达:
“那又如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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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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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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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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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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