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半个时辰,梅郁城正犹豫要不要叫白风展去寻一寻花冷云时,便听门外响起熟悉声音:“我回来了。”
梅郁城打开房门,便看到花冷云一脸笑意,比起走的时候,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不过看到他好好儿的回来,梅郁城也不着急问,只是叫着温律等人,大家扮做大周客商的样子,一起动身往会儿轩。
会儿轩正和飞沙渡对着,在城的西头,大门口看着就跟一般的酒楼不一样,不但花团锦簇,还花枝招展的……
梅郁城她们虽然着了男装,到了这种地方还是略有尴尬,花冷云和白风展便一左一右护着她们,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唬得门口拉拢客人的漂亮姐儿们都不敢上前儿。
还是个年长盘着妇人头的女子胆子大些,上前寒暄:“哎哟这几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梅郁城等人,特别是看了看温律,若有所指地嬉笑道:“爷们儿,咱们这会儿轩是找乐子的地方,要是投宿,还是去飞沙渡吧,那里清静~~”
梅郁城虽然见多识广,青楼可是真没去过,此时难免有些尴尬,花冷云却是笑着上前,捏了个银角子递给妇人:“老板娘,我们几个是来买乐子的,不过只是听曲儿,一会儿姑娘们唱得好自然有赏,不会白占着你的桌子。”
那妇人拿了银子,知道这几位是阔角儿,当下眉开眼笑地一扬手:“原来是贵客啊,快里边儿请。”
几人到里面找了个清静而可以通观全局的角落坐定,梅郁城侧头对花冷云笑道:“你不是说没来过这种地方吗,我看你打发那老板娘还挺熟练的。”
花冷云闻言愣了愣,又突然笑了,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一样压了压才开口:“行走江湖这么久,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吗?”
逗得梅郁城嫣然一笑,又觉得他今天怎么这么爱笑,定是憋着什么坏了,此时大厅里响起丝竹之声,打断了梅郁城的思索,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正前方那个高台上,梅郁城环顾全场,发现那伙异族客商正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位置上。
此时,刚刚那个梳着妇人头管事的女子走上台,对着台下道了个圈儿福:“列位宾客,小妇人这厢有礼了,大家也都知道,今儿来的各位算是恰逢其会,正赶上我们两个月一次的听花宴,也是小店蓬荜生辉,看着有不少生面孔的大爷,小妇人还是要啰嗦几句,我们这会儿轩是买乐子的地方,列为爷都知道,这听花宴在西北三镇也算是有几分微名,有自己的规矩,今日参加听花宴的姑娘,可未必都是各大馆院阁子里的,也有‘好人家’的姑娘,列为爷稍后宠爱我家姑娘们的时候,可问清楚了,别叫人家叔伯大爷哥哥兄弟给打了~”她这话说的俏皮,引起下面一阵嚎叫嬉笑,夹杂着些“赎了身带走”之类的话,温律几人面面相觑,细柳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好人家的姑娘还会来这种地方卖艺。”m.xiumb.com
梅郁城虽然知道的不详细,但大略也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儿,此时笑而不语,还是花冷云一笑开口:“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不过是托词罢了。”
此时台上已经有清丽女子在咿呀吟唱,整个厅堂里也热闹起来,花冷云便压低声音道:“这样的女子,在西南三镇叫‘玉梨花’,你们大概没听过,不过在江淮一带有个更出名的叫法,‘扬州瘦马’,这下懂了吧?”
席间四个女子都算得上见多识广,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懂了,所谓扬州瘦马,便是专门有一群人为了迎合江淮一带富商的“爱好”,从贫苦家女孩子里选择容貌较好的,花低价自她父母手里买来,自小教授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或是烹茶调羹之术,待长大了分成三六九等,估价卖到官宦富户家为妾的生意。
梅郁城和温律是极其厌烦这样作践女孩子的,而花冷云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她们更加愤怒:
“不过比起江淮那些专门做这个生意的,白石城这一代的‘玉梨花’大多是自家父兄从小培养,长大打着‘嫁女儿’的幌子卖了赚钱,拿骨肉姊妹换自己的富贵,都是该遭天打雷劈的。”
梅郁城对他的话深以为然,转头却被他目光中浓浓的狠戾惊了心,虽然她明白以他正直心性和与自家表姐亲睦无间的关系,肯定会对这种行为厌恶至极,但如此浓烈的恨意,似乎并不止于对这样陋习的不平,而有什么更深的怨怼……
梅郁城放心不下,将手轻轻搭在他手臂上:“怀岫……”却不料花冷云的手突然攥成了拳,虽然只是一瞬又放松了,还是让梅郁城心一沉——这样明显的抗拒,他是对自己起了什么嫌隙吗?
“听曲吧。”花冷云笑了笑:“到压轴的了。”
梅郁城总觉得今日他有些奇怪,一时却无暇细问,只能顺着他目视的方向看向台上,却见台子中间放了一张花梨木椅子,那管事的妇人款款走到台上,开口笑道:“各位爷们儿今日有眼福,有耳福了,我们白石城近日来了位飘飘姑娘,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倾慕此处各位英雄豪杰,特来献技,正是今日听花宴的花蕊娘子,各位贵宾若要亲近飘飘姑娘,按老规矩,除了旁的,还要能拿出飘飘姑娘指定看上的一件东西,才能得她下场陪酒,各位爷们儿若有什么家传不可给人的物件,自家娘子绣的荷包啥的,现在可好好儿藏一藏,不要一会儿被我们飘飘姑娘看上了,又舍不得给~”
那妇人絮絮说着,底下就有人偷偷动作,梅郁城挑起个冷笑:“这规矩倒是有趣儿。”
厅中喧嚷起哄声里,那妇人走下台去,不多时袅袅娜娜走上来一位红衣女子,梅郁城看到她,心中顿生喜爱——不只因为这姑娘的确绝色,更因为她不同于刚刚那些红倌或玉梨花们,身上带着一种摄人的生气,虽无盛装打扮,眉宇间却带着不掺假的矜持傲气。
厅中一时也安静了,接着就是喧嚣再起,许多男人此起彼伏地表达着对飘飘姑娘的喜爱之情,还有夸下海口一定要将她赎身带走的,台子正中的飘飘却似混不在意,微挑唇角拈着个红牙板坐在椅子上,台边丝竹声起,牙板轻敲,一声声叩人心门。
“这才叫‘我见犹怜’,白风展叹了一句,梅郁城难免感慨,白克襄真是自己的知音,自己若是男子,怕是也会对这种女子动心了……”
感慨归感慨,梅郁城还是更关心台下正中的那异族商人——只见凝光剑还佩在他腰间,难免一时愤恨,转过了目光。
此时,台上飘飘姑娘轻叩檀板,微启朱唇: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声音没有刚刚那些女子的柔腻,调子也低沉了些,然而那种清亮厚润的声音却如上好的香料隔着蜀锦幔帐悄悄沁出来,朦胧销魂,引得台下男人们一阵恍然。
“居然是雁丘词。”梅郁城愣了愣:一个待价而沽的女子,或许也会为了取悦宾客唱出这种曲子,可绝不会如眼前的飘飘一般,将这么一首诉说伉俪之情的千古绝篇唱的如此如泣如诉,简直让人觉得她心里就有这么一个人,甚至是……正对着这个人。
愣神间,曲已过半,飘飘一句“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听得梅郁城柔肠百转,也不知自己是想起了谁,然情思萌动那种心旌摇动,别离时的万般苦涩,皆被她这一句给勾了出来。
她甚至几乎不敢接着听下去,因为她知道后面那句便是: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飘飘刚刚唱曲时本一直是低眉垂目,唱到此句却慢慢抬起了眼睛,即使是梅郁城坐在厅堂的最后,也看到了她一双凤目含情,亦含泪,不过在自己这个角落停留一瞬,就让梅郁城的心瞬间揪紧了,她不敢相信,又仔细看了几眼,慢慢转头看着身边人:
“若台上是他,那么你是谁?”
身旁的人愣了愣,突然笑了:“莫慌,若是他不允,我怎会出现在这里。”这么说着,他拿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玖”字。
“蓝前辈?!”梅郁城小声唤了句,旁边的“花冷云”便微微颔首:“时间仓促,其实破绽挺多的,不过这小子这么多年还没把我教的‘功夫’撂下,还不错。”
台上的飘飘一曲动情,梅郁城这边嘀嘀咕咕地便无人在意,只有白风展转过头来看着她以目相询,不过他们之间还隔了温律,梅郁城一时无法告诉他,只能示意无妨。
未几,一曲终了,台下男人们几乎叫喊成了狼群狂嚎,梅郁城看着一阵讨厌,暗自嘲笑色意蒙眼,众男皆瞎。
那妇人又走上台,抬手压了压,等了好久厅内稍微安静下来方笑着开口:“看来诸位爷们儿是对我们飘飘姑娘很是满意,眼下就看飘飘中意谁了,小妇人可提前跟诸位大爷说好了,飘飘姑娘陪酒三杯的价是五十两白银,列位爷们儿将银子备足了,若有不喜欢飘飘姑娘的,现在可以退场啦!”
她这话算得上激将了,来参加听花宴的自然都是钱财富余来找乐子的,谁会退场,底下自然是一片欢呼,更有些捧着价值不菲的珠宝玉佩叫喊着让飘飘往自己这边看一眼的。
梅郁城对那些人的嘴脸毫不在意,只是一直关注着台上的“飘飘姑娘”,只见“她”提裙款步,袅袅娜娜走下高台,在第一排客商们眼前晃了一圈,不过是在那腰悬凝光剑的异族客商面前多停留了一瞬,便又绕到第二排去,穿梭在举着珠宝讨好她的各色男人中间,轻巧地躲闪过偶尔伸来打算揩油的脏爪子,竟是“雨露均沾”地让众人都近距离欣赏了一番袅袅身姿和绝美容貌,方才回到第一排,指着那异族青年腰间的宝剑,朱唇微启,出言娇媚勾魂,又楚楚动人:“我要那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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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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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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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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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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