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郁城这次带温律来酒楼说事儿本就存了大隐隐于市的心思,眼下有花冷云关着周遭动静,就更无什么顾虑了,颔首对温律道:“你晨间递到宫里的案验单我已经呈给陛下看了,并之前几次验尸的结果,都已细细禀过,陛下说这案子眼下不宜大张旗鼓地彻查,让咱们还是暗中查究,一旦牵出背后势力,第一时间报给他知道,另外给了咱们便宜行事之权,你若需我周全什么,尽可直言。”
温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属下心里就踏实了,如此属下想先通过自己渠道查证一下。”她这么说着笑了笑:“我在京师掌管刑狱的官员里也有些路子。”
梅郁城知道她不爱夸口,说了自己能查就定可自己查实此事,当下便应了:“那好,稍后回府稍事休整,我让细柳这几日跟着协助你,我也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不过只有一宗,你若要回去自己家住,须得让她陪你,不然我不放心。”
温律闻言有些踌躇:“属下独自来京为官,以前是住在顺天府后给衙属们准备的大杂院里的,眼下再住回去可能不太方便了,打算在坊市内找个民房租住一段,不过找到合适的之前,可能要先住旅店……怕是要委屈柳将军了。”
梅郁城笑着摆摆手:“你要这么说,那就见外了,京师侯府比宣城都司府还要大,难道还会少你一个住处?”
温律闻言一愣,又笑了:“那属下可又要叨扰了。”
梅郁城知道她本是不喜麻烦别人的性子,但眼下情势,选择住在侯府才是最不麻烦自己的方法,心中暗赞她聪慧机敏,一点就透。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花冷云也突然加了一句:“那标下也要叨扰了。”
他一句话说得梅、温二人忍俊不禁,梅郁城瞅了瞅他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一本正经样子,开口就带了一丝嗔意:“你是我的卫队长,你还想住侯府外面去?”
说笑几句,三人出了客京华,梅郁城拿出钱袋让花冷云去会账,却被他推拒了:“我来此处一文钱都花不出去,省了吧。”m.χIùmЬ.CǒM
梅郁城心中疑问,扬眉看着他,旁边小二见状赶快凑过来笑着行礼:“这位贵客,正如花爷所说,若小的们收了他的银钱,是要被东家辞退的,还请贵客体谅。”梅郁城也不知是何道理,但不愿花冷云为难,便颔首出去了,迈出门槛时隐约听到小二跟花冷云说“替我们东家问好”什么的,便明白此处可能也是花冷云江湖朋友的地方,暗自记下了这一宗。
三人回到侯府,早有家人在二门上候着,梅郁城离家日久思念娘亲,顾不得梳洗就去主院请安,家丁们引着花冷云往亲兵们安顿的后院去,又请温律搬去客院,二人也就行礼暂别,各去安置。
翌日正是朔日,京内五品以上,在朝外官三品以上均需到皇城朝参,一大早花冷云就打点好了在二门上等着梅郁城,三人到了皇城梅郁城下马将行,回头嘱咐花冷云道:“稍后早朝散了,我要到姑祖母和义父府上拜会,大约要申酉相交时才会回府,这几处并无甚么事情,你今日也松泛松泛去或要回侯府歇着也好。”
花冷云有心跟着她,又怕这是京师规矩反倒惹麻烦,便先点了头,等梅郁城进去问过白袍,白袍讲今日无事,自己定会看顾好梅郁城,花冷云再犹豫,白袍便笑了:“不如你申时末到定安坊永王府外面等着接郡主吧,若有什么顾忌,大约也就是晚上了。”
花冷云点了点头,恰好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向白袍问了京师哪里有好的工匠铺子可以修盔甲的,便回侯府拿了那副被砸坏的盔甲,先送到西市白袍说的铁匠铺,又往里走了几条街买了些热腾腾的胡麻饼,熟门熟路地进了西市最大的医馆济生堂,一进门便有小医徒迎上来殷勤道:“这位军爷是抓药还是……诶?”小医徒一愣,被花冷云一刀柄轻轻怼在肩膀上:“这么直眉瞪眼地就出来了?早上起猛了躺回去重睡。”
小医徒脸上乐开了花:“少东家呀,嗐,小人眼拙没看出来是您,您这是……”他指指花冷云身上的官衣,却被他笑着拍了拍头:“话还挺多,我姐在了吗?”
他话音未落,门帘后面便有清灵笑语传出:“我道是谁,一大早叽叽喳喳燕儿一样,一看是个雀蒙子。”说笑着挑帘出来的,正是大寨主冷雁飞长女,花冷云的大表姐冷倾国。
花冷云笑嘻嘻走过去,将手里的纸包往冷倾国眼前一晃,便看她眼睛一亮:“嗯?仁寿坊张婆婆家的胡麻饼。”
“真是好鼻子。”将纸包递到自家阿姊手中时,花冷云这么调笑了一句,惹得冷倾国白了他一眼:“看在胡麻饼的份儿上,今儿不揍你。”这么说着,她转身进了医馆后堂:“进来说话儿吧。”
姐弟俩进屋坐定,花冷云陪着冷倾国吃了个胡麻饼就道出来意,冷倾国看着他递上来的经络图听了他说的想法,微笑颔首:“姑夫早就说你对医道很有天赋,就是不用功,现在总算是有点开窍了。”她这么说着慧黠一笑:“你定不会无缘无故研究这金针封气的方法,说吧,是自己个儿的身子不好了,还是为了谁?”
花冷云被她问得一愣,挠挠头笑了:“嗐……姐,我这不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嘛,反正不是我,你就别问了。”
冷倾国略带探究地看了看他:“既然不是你,那我也相信你是为了救人不是害人,我就不多管了,你这个法子可行,但也有很多纰漏之处,我可以教你怎么用药弥补,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法子对施术者耗损不小,更重要的是,受术者必须非常信任施术之人,如有半点抗拒,怕是当即就会反噬上身,你这招要不是为了温锦年那种交情的朋友,我劝你还是别冒险。”
花冷云抓着她话点了点头:“就是跟他差不多的交情。”
“嚯,你又祸害了一个良家少侠吗?”冷倾国愣了愣:“你这段时间不是在边关吗,祸害了哪个少将军吗?”
花冷云被她说恼了,也怕自家这个号称女诸葛的表姐猜来猜去猜到正主上,遂半真半假地起身:“姐!在你心里弟弟就那么不靠谱吗,我跟那些朋友都是倾心相交,什么叫祸害人家,你到底教不教我,不教我我就这么试了,我管他什么耗损反噬,反正我不会害了朋友。”
冷倾国没看出他心虚,还以为真恼了,赶快上前哄:“行了,逗你两句还真急了,狗脾气,赶快坐下我教你,稍后再给你制点丸药,过几日药成了你就去试,天天真是操不完的心,儿时积攒的那点儿内功都被你耗得差不多了吧?”
花冷云看糊弄过去了,便乖乖坐定:“不至于。”又催着冷倾国快改快教。
花冷云这边忙着,梅郁城已经随着庐阳侯裴暄回到了庐阳侯府拜会老太夫人,也就是自家姑祖母戚氏太君。
戚氏太君一向喜爱她,加上梅郁城曾经差点成了自己的孙媳妇,此时久未见到,自然爱怜极甚,一直把她拢在身边,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裴侯就坐在下手陪着说笑,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老人家一时感慨竟然落了泪下来:“你们别怪我戳你们伤心事,暄儿也好,阿薰也是,过往的情谊再深,也该放下往前走,暄儿家的过世那么多年了,对续弦一事总是不上心,阿薰你也是……”老太君握紧了梅郁城的手:“昭儿是我的孙子,你对他情深义重,祖母很欣慰,可你大好年华也不能就这么耽误着,听你娘说,你又推拒了一门亲事?”
梅郁城听老太君提起了裴昭,心中也是酸楚无限,却只能陪着笑给她擦泪:“姑祖母您别听我娘乱说,王家那个小公子……太小了,给我当弟弟我都嫌他吵闹,怎么能扛起侯府,我家您也是知道的……我只是想找个性情温和,端方正派的,没道理我在外带兵苦哈哈,我娘还要受女婿的气。”
老太君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叹道:“那你自己要多上心,有可心的就跟你娘说,若是心里没底,跟你大表兄商量也行,让他给你把关人品才学……”老太君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心情平复下来便显得精神不济,梅郁城赶快与裴侯一起伺候着她进屋歇下,看嬷嬷们撂了帘子,二人才离开主院,到小花厅喝茶聊天,梅郁城和裴暄心照不宣地都没提起对方婚嫁的事情,梅郁城知道,虽然自家这个大表哥跟已经去世的原配夫人并无太多感情,甚至都没圆房,但只为了未婚妻一个心愿,便肯将奄奄一息的她娶进门拿自己“冲喜”的裴暄,也的确是个至情至义之人,这样的人,怕是也不愿为了传宗接代,匆匆续弦成亲的。
二人谈了几件朝堂上的事情,又转到家事,裴暄对梅郁城说了戚老太君最近身体欠佳,梅郁城才知道她刚刚体力不支,并非是悲喜交加所致,当下赶快关切问询,裴侯叹道:“其实祖母她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多年为我们操劳,经的风雨也实在是太多了,说到底还是我不孝。”
梅郁城听得心酸便劝:“表兄也不要太着急了,宫中名医众多,必有能为姑祖母调理身体的。”
裴暄摇了摇头:“这半年来,我打着请平安脉的名头,把太医院里的太医,包括院正都请来了,但他们都说祖母年事已高,脾胃虚弱,不适宜长年累月地用大补之药,但温补的药材又没有效用,太医都说要以针灸梳通经脉才有效,可祖母年事已高,他们不敢贸然下针,何况太医都是那样,有病说个□□分,治的时候却只敢用上三四分,我这些日子正在京师附近找民间的名医,或许反倒有办法。”
梅郁城听他这么一说,倒想起回雁峰上那位来,不过她心中没把握能不能请得动,便只说自己也会留意寻找。
午后,二人侍奉老太君用了膳,梅郁城便告辞前往定安坊永王府邸,说了几件朝中大事并边关事务后,梅郁城请自家义父屏退左右,自己跪倒在他座前大礼拜下,惊得永王离坐将她扶起,梅郁城却不愿起身,一定要永王听她跪着说完,永王明白她这样庄重,必是大事,便端坐听了,却不料梅郁城娓娓道出的,竟是晴天霹雳。
梅郁城对永王细细讲了边关眼下情势,自己的伤势和决断,末了再叩首拜上,抬头目光中有泪,也有坚定:
“故而,虽然女儿并不会放弃自己,更有皇恩浩荡为我周全,但若边关真的有变,女儿只能权衡轻重,取其必取,若真有那一日,还望义父能帮我周全梅家,护持我娘亲不被宵小欺凌,至于侯府的爵位,因梅家旁支并无堪承之栋梁,我不能交给尸位素餐之辈,已经决定还恩于陛下,如女儿殒命,梅府就只会在我娘亲在时享有侯府的一切,因为那是我爹爹赚下的,若女儿有幸逃得噩运,爵位也不会再向朝廷讨要,之前我一直将自己桎梏在能不能保住父帅留下的爵位这件事上,甚至将战功,姻缘都做了算计,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父帅希望我承继的,从来都只有为国的忠心和尽忠职守,这么多年,是女儿本末倒置,更累得父王为我费心筹谋周全,女儿未在父王膝下尽孝一日,分忧一分,反而得了数年春晖,慈怜庭训,父王的恩情……”梅郁城决绝之语到了口边,又在看到永王双目含泪时终是不忍出口:“希望,将来还有机会报答。”
永王默然许久,又轻轻摇头,上前将梅郁城扶起,梅郁城走过去坐在他王座旁的地榻上,仰头看着永王:“女儿不会轻易放弃的,就是跟义父提前说说,万一……”
永王抬手止住她的话,一向威严的脸上也挂了更多慈意笑容:“薰儿不用多说,父王明白,父王也不会放弃,我在江湖上也有一些朋友,我会为你周全,只是一宗你说错了……你的诚孝,不在一时一日,一羹一饭,你为国尽忠就是对我和你爹娘尽孝,为父这个王府,如今也只有你来的时候,还能像个家,父王也老了,父王不想再白头人送黑头人,你刚刚说的,我都答应,你也要答应我,但凡有一线生机都别放弃,北梁已经带走了我我一个女儿,我绝不会让他们再带走你。”
永王这一番话,说得梅郁城终于落下泪来,认真点了点头,伏在自家义父膝上掉了几滴泪,方才好些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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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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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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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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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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