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侯府的人报上自家娘亲来了,花冷云心头也是一颤,这才想起当初离开山寨时母亲嘱咐的话,他身后跟着的花小猫更觉得自己的小命大概已经快要到头了,虽然寨主不是那等暴戾性子,但带着少主惹了那么多祸,他难免要提头去见里面那位。
这主仆二人惶惶不可终日,木然跟着梅郁城往里走,梅郁城侧头看着花冷云那惶恐不安的样子心中好笑,不多时三人穿过内院垂花门进了正院堂屋,一进门就听见一阵爽朗笑声:
“哈哈哈,老夫人可是太过抬爱我家那个皮猴子了,云儿哪像您说的什么文质彬彬,他疯起来半个山寨都拦不住,这些年闯下的祸事,还不是我跟他三个舅舅追着他屁股后面给他擦……”
花冷云听自家娘亲马上就要说出自己打死都不想让梅郁城听到的话了,急的一时只想堵住她的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三步并做两步跪着冲到自家娘亲身前,低头就磕,咚咚咚三声过后,满室寂静……
侯夫人哪见过这阵势,笑意中带着被吓到的楞忡,花冷云的恐惧源头——回雁峰主北武林总扛把子,人送美名“双枪孟尝”的冷四娘正在认真思索一脚给自家儿子踢出去的可行性,还是梅郁城先反应过来,笑着丢给花冷云一个台阶:“没想到回雁峰家教如此之严,花公子诚孝之心真是令人动容。”
她这一句话才叫花冷云脑子里如同苍蝇乱飞的“嗡嗡”声渐渐淡了,捡回理智,用几乎要被憋死的语气说了句:“儿子给娘亲请安。”
冷四娘素日虽然对花冷云管得严,但也是极疼爱这个独子的,看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脑门子也磕红了,便也“懒得”大庭广众下教训他,只淡淡说了句:“没规矩,当先给老夫人请安!”
花冷云赶快又转过去给侯夫人磕了个头,算是掩过了这件事,梅郁城是皇家郡主,给个草莽山大王行礼自然不合礼数,但也听自家娘亲说过这冷家在自己出生前也曾帮过侯府的大忙,加上这次便是两次,老侯爷更是将冷四娘伉俪二人引为知己,本着小辈礼数,也上前微躬拱手执礼,冷四娘赶快起身回礼,口称“不敢”一番寒暄后宾主坐定,花冷云却只敢带着花小猫在下手站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堂屋地上的青石板刻花无比好看暗藏玄机一般地——就是不抬眼。
冷四娘也不理他,自赞了一声侯夫人好气色打开话匣子,花冷云支棱耳朵听着,自家娘亲果然一直在骂自己不懂事,却并未提起自己纠缠梅郁城之事,只说“猴崽子没见识,贪恋京城繁华叨扰甚久,今日来定要拎回去……”云云。
花冷云这才急了,猛地抬头看着自家娘亲,却在冷四娘犀利目光下又蔫儿了回去,侯夫人看着好不爱怜,开口笑道:“冷寨主说哪里话,是老身看花公子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十分喜欢才强留他多住几日,何况花公子厨艺了得,老身这几日承他亲自调理饮食,往年冬日每每都要犯的咳嗽都消了,这些天又跟着我们家薰儿东奔西走忙着营里的事情,是我们多承他照拂了。”
梅郁城听自家娘亲这么说,才知道原来花冷云日日扎在厨房里调理吃食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竟将自家娘亲也关照了进去,刚刚看到冷四娘那种如释重负般的欣然也冲淡了一些,耳畔又是自家娘亲笑语:“虽然我家薰儿也是诚孝的,可要论细心是真的比不上冷云,不瞒寨主你说,我是真真儿极喜欢他的,这也就是你家的顶梁柱,要是个女孩儿,我便要向你贤伉俪开口收他做个义女,养在身边了。”冷四娘却笑着一指花冷云:“我家这个猴子,跟着他爹学了几手半瓶子晃荡的医术,就敢给夫人调理身子了,回去得叫我夫君教训他!”
两位娘亲有说有笑的,花冷云的心却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被娘亲知道了那些斗胆妄为的事情,还是怕被梅郁城告状,渐渐冷静下来他才明白,其实自己最怕的是就这么被娘亲揪走,自此与梅郁城朝堂江湖,永世不见。
可是他越想,越觉得这才是自己最可能面对的命运,凭借一厢情愿纠缠多日的花家冷云,第一次省得什么叫“身份门第”什么叫“高攀不上”。
这么想着想着,花冷云就觉得脊背发冷,恍惚间觉得有人叫自己,抬眼对上梅郁城疑惑目光:“花公子,娘亲在花厅设宴款待寨主,叫咱们去作陪。”
“哦……嗯。”花冷云木然点点头,听说设宴款待,想着八成自己是要滚蛋了,心中顿时一阵委屈,忍不住深深地看了梅郁城一眼,看得她摸不着头脑:琇書蛧
“你若是累了便回房也……可。”梅郁城一时觉得自己对着的都不是个“弟弟”而是个“妹妹”。
“不,我也去。”花冷云这才回过神,跟着梅郁城出了堂屋。
这一餐饭两位娘亲喜笑颜开相见恨晚,梅郁城也难免陪着说笑几句,花冷云却是面容呆滞动作迟缓,面前的佳肴美味入口也是味同嚼蜡。
所谓知子莫若母,冷四娘看自家儿子这个德行怎不知他心中所想,本来此次她接了梅郁城的书信赶过来是想着要将花冷云带回去教训的,可来到这里与侯夫人一番恳谈下,心思又有几分活动,眼下看到花冷云这个样子,难免偏着自家儿子筹谋起来——但冷四娘心中所想的并非梅郁城一向厌恶的那种算计,倒是跟侯夫人差不多,也觉得这二人是……有点儿合适。
席间侯夫人又是再三挽留花冷云,冷四娘虽然没有顺水推舟应下,却也不再提马上带走花冷云的事情,而梅郁城奇怪的是,自己当下的心境也有些变化——似乎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盼着花冷云快点离开了。
梅郁城自己也想不清,这种不合时宜的惜别之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晚冷四娘被侯夫人盛情挽留在侯府内,还说是这几日梅郁城总不在家自己无聊要邀她住在主院陪自己说话儿,冷四娘自然是固辞,但晚间直到入更时分才得回客院,恰巧白风展留在宣同铁骑营内没回来,母子二人也没有顾忌,嘀嘀咕咕说起话儿来。
花冷云才吞吞吐吐说了自己自作主张的事情,正垂着眼睛绷着脸皮等骂,不想却等来自家娘亲一声轻笑:
“江湖上仰慕你的女侠多了,大家闺秀你也不是没见过,若论容颜,梅郡主也越不过你两位表姐去,你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
花冷云抬头看看自家娘亲,从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看出一丝曙光,可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还是头脑发蒙:“我……不知道。”
“不知道使劲儿想想,不然明日就跟我回家。”冷四娘哼了一声,花冷云还好,一旁侍立的花小猫先“噗通”一声跪下了:“寨主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公子。”
冷四娘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摇头叹气让他起来:“有你什么事儿啊,我跟他爹都做不了他的主你能做他的主?麻利儿滚出去烧水,问完这小崽子老娘得好好梳洗梳洗,大老远的为了他一路奔波到京师来,腰都颠哒直了!”
花小猫如临大赦,一叠声应着出去,冷四娘又看向花冷云,只见自家儿子眉毛拧得紧紧的——竟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样子。
“一开始……只是一种感觉,或说是折服于她的气度,说要结亲的话也是半耍赖冲口而出罢了。”花冷云端着茶碗又不喝,叹了口气:“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甚至想着还是要点金银赶快回家。”
“那为何又改了主意呢?”冷四娘看自家儿子居然也有这么细致的一面,心中生奇。
“后来,因为一些事……我无意中知道她这么表面风光的人,私底下也有不少苦累,此番教咱们帮忙,想来也是背着些麻烦的……家里也不消停,有个叔父不懂护着侄女儿,还总生吃绝户的心思……”他一介草莽说话也粗,冷四娘瞪了他一眼,倒是马上就明白了自家儿子的意思:“所以说,你是可怜她?”
花冷云茫然抬头,又摇摇头:“她是什么身份,哪里需要我可怜,只是我想,若是我遇到这些事,怕是要暴跳如雷或者跑去找娘亲和爹爹商量,然而她自己一力担下,没有慌张也无怨气,明明是别人欺负上来,到她这儿却总是轻描淡写,就能叫对方闭嘴,是本事,也是实力……就像爹爹说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些时日,我也认识了不少人,是那种我在江湖上都难得结交一位的英雄,可他们都听她的,平素听兵士们说起寒彻的一些往事,才明白她这个大帅,总是委屈多过威风,而她做的事情,更是关乎家国,就是爹爹常说的那种“国之柱石”之类的,慢慢的,我的心思就又变了,就想着……就想着无论如何要留在她身边才好……”花冷云说到这里,升起些颓丧:“儿子也知道自己与她身份不合高攀不上,但……”
冷四娘听了花冷云的话,心却是一动——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难免想到自己当年第一次看到花冷云他爹时那种复杂的心情,竟与儿子当下所述如出一辙。
冷四娘虽是巾帼英雄,但到底是母子连心,哪里不知自家儿子是动了真情,人说天下父母没有不觉得自己孩子最好的,当下笑道:“哪儿那么多高攀不上,我还嫌弃他们家孤儿寡母又是为军的,梅郡主连年征战定然顾不上家里,若你真能忍得这些,留在她身边,不定倒是……”
冷四娘心里打算着,口中就说了出来,却不料花冷云“嚯”地起身:“娘亲您说什么?儿子有门儿?!”
冷四娘看花冷云又猴急了起来,抬手一捅他腰眼儿,花冷云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唉哟”一声跌坐在凳子上:“娘你干嘛又戳我!”
冷四娘似笑非笑:“你爹聪明绝顶一人,娘我也是有几分手段的,倒养出你这么个直肠子螃蟹竹筒子精,你说你是随了我们谁?”
花冷云被自家娘亲说的撅起了嘴,斜眼不看她,冷四娘又笑道:“你俩这事儿,顶多也就是有戏,这戏虽然未必能唱成,但以你这死缠烂打的,锣鼓点还没敲全就得唱散了,我看那梅郡主也是个有主意的,侯夫人都劝不动她,这样的女子,也最讨厌别人瞎做她的主,虽然侯夫人喜欢你,可你靠侯夫人压着郡主,她是更不能看上你,死缠烂打也只会让她觉得厌烦,所以,你还是得先跟我走。”
花冷云想了想是这个理儿,黯然道:“那不还是没戏吗?”
冷四娘被他气笑了:“说你憨你就傻上了,你就不想想自个儿是怎么来的吗?”
花冷云虽然一时想不清楚,到底不是真傻,自家爹娘当年那段姻缘也是听三舅舅反复当话本子讲过的,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娘亲是说……让我对寒彻好,使劲儿心疼她,就像您当初对我爹那样?”
冷四娘点了点头:“行,孺子可教。”
花冷云若有所思:“可是您又要带我走,那我还有什么机会。”
冷四娘叹气起身:“侯夫人席间不是说了吗,梅郡主过几天要去密云练兵,密云离清河才多远,到时候你去探望她,她还能把你打出来?再说咱们又不是一时就走,侯夫人那么热情款待,怎么也要留三两天……”
听了自家娘亲的话,花冷云顿如醍醐灌顶:“娘亲英明,儿子算是知道当年我爹怎么栽在您手里的了!”
冷四娘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唇角挑起一个冷笑,花冷云察觉到危机却是来不及反应了。
花小猫殷勤地将热水送入自家寨主下榻的客房内,准备退出的时候,冷四娘没来由地嘱咐了一句:“不要管他,教他嘴上没有把门的。”
花小猫就觉得不太对,果然回房就看到花冷云以一个极其可笑的姿势僵立在桌旁,看他进来了拼命拿眼神招呼,花小猫强忍笑意开口:“公子,不是小的不帮你,关键是寨主的点穴手法可不是小的能解开的。”说着还深深鞠了一躬:“公子辛苦了,寨主叫你下次嘴上长点把门的。”
花冷云顿感一阵凄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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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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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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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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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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