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具尸体的身份。
厉晋远顿了顿,抡紧铁锹,继续一下一下挖掘刚砌好的灶台。他的神情严肃,仿佛六月暴雨将至前阴云密布的天,随时会塌下来。
涉及人命,苏元也收敛了平日的玩世不恭,面色肃正,拎起一把铁锤,加入了挖掘灶台的队伍。
楚锐手里攥了一根断指,想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刚往灶台方向走了一步,厉晋远头也不回喝止:“召集法医,保护现场,调查证据。”
像是当头棒喝,楚锐一下子醍醐灌顶,连忙应了:“好。”
他定了定心神,紧了紧掌心的断指,忽然有了主心骨,急匆匆跑出厨房,开始张罗。给法医部李扬去电话,在老吴屋子附近拉上警戒线,安排人力把老吴的邻居们都带过来,依次问询……
听着外头急促而不乱的脚步声,苏元扬起一抹笑:“厉先生见笑了,楚锐年纪轻,没什么办大案的经验。”
加上这一个,管明已经背了五条人命,的确是一件大案。
惨白灯光下,厉晋远额角的汗珠闪烁,似晶莹的珍珠。他顿住,抬手抹了一把,又垂头奋力挖掘,连一个眼神也不曾飘向苏元的方向。
“你的人怎样,我管不着,把林甘蓝救出来就行。”
苏元手上动作不停,促狭地挤挤眼睛:“咦,厉先生好像格外担心林法医?”
厉晋远仿佛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言辞坦荡:“我答应过知非,会把她完好救回来。”
苏元呼出一口气,挑眉:“是这个原因?”
他还想说什么,看见厉晋远忽然住了手,把铁锹往旁边一甩,浓黑的眉皱到了一块儿。
“看来,老吴死了有一段时间。”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苏元也凛了心神,再没心思纠结这些八卦。
一具尸体,几乎和砌灶台的水泥融为一体,身体扭成了极为奇怪的模样——一只手横在脖颈间,一条腿上扬,抵住了下颔,总之,是正常人绝不可能扭出来的姿态。
厉晋远审视片刻,动手清掉了外围的炭包,然后下了定论:“他的手脚都被扭断了。”
“啊……”虽然苏元一毕业就进入重案组,经手了不少凶杀案,可这么残忍的凶手,还是少见。
他略略有些惊讶,再看向尸体的目光含了怜悯,可怜老吴,生前孤寡,还死于非命。
他感怀的时候,厉晋远已经踢开了炭包,用铁锹挑起尸体,粗略察看了一番:“尸体周身放了许多炭包,大约是想屏蔽掉腐烂的气味。不过时间久了,实在压不住那股味儿,才想把尸体砌入灶台。”
“唔,仔细算算,从上一宗灭门案发生后,管明逃逸至今,大概有半个月了。”苏元循着他的思绪,想到。
“尸体的脸部已经腐烂,看不出长相了,不过从身形上看,挺像老吴。”
厉晋远走到洗手池,拧开水龙头,细致地洗了洗手,头也没抬:“不过,那个凶犯和老吴的身形挺相似的,我也是从走路的姿态中看出了端倪——作为杀人犯,他有股傲气,却又不得不小心谨慎,和孤寡老头的卑微是不同的。”
苏元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
——
法医来得很快,厉晋远和苏元渐次退出厨房,把地盘交给法医人员。
走出客厅,看见楚锐拦了一些人,在门口依次询问。
厉晋远大步走过去。
“喂,你不要儿子了?”苏元以为他出来会去找厉知非,谁知道,他竟然擦身而过,直奔楚锐去了。
嘁,难不成楚锐比他儿子更有吸引力?
苏元垂头,看了看厉知非,已经止住了哭泣,白嫩的小脸蛋还残留一丝绯红,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眼睁睁看着爸爸弃他而去,小嘴巴一扁,似乎又要哭了。
厉晋远一只脚已经迈出门了,好像背上生了眼睛似的,向后挥挥手:“知非,照顾好自己,回去大院找爷爷奶奶。我会把你的蓝蓝救回来。”
他的声音沉静平稳,在嘈杂的案发现场并没有格外引人注意,但厉知非仿佛得了承诺,攥紧小拳头,狠狠点了点头。
稍后,意识到爸爸没回头,是看不见他点头的,脆生生地又应一声:“好!”
嘁,奇怪父子!
苏元嗤一声,双手抄进裤兜,刚想过去参与询问,衣角忽然被拉住。
低头,厉知非扬起一张俊脸笑嘻嘻:“苏叔叔,拜托你找个人送我回家吧。”
苏元撇嘴:“噫,不跟着我们了?”
一想到那根断指,厉知非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不跟了。”
“相信你爸能把林法医带回来?”
“嗯,我爸说话算话的。”小家伙愣了片刻,才恍然林法医是谁。
“小鬼,你好像特别喜欢林法医?”
“嗯,因为我爸爸喜欢啊。”厉知非答得顺畅,不知不觉就把爸爸出卖了。
苏元眼眸一亮,哟,那块冰山真对林法医有意思?
厉知非伏在他肩膀,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你,我爸的书房里藏了一个秘密。”Χiυmъ.cοΜ
“秘密?”
“被我发现了,所以……我知道他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实际上……还满喜欢蓝蓝的。”
厉晋远的书房藏了什么秘密?还是和林甘蓝有关的?
苏元抚了抚下颔,引起了浓厚的兴趣。
“苏叔叔,你快点安排呀,我不想待在这儿。我要回去,等着爸爸递回来好消息。”厉知非望向厨房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吵嚷着要走。
——
苏元安排了可靠的人手,把厉知非送回军区大院。
目送车子远走,他才回到老吴家,正好询问到了老吴的邻居——进门时,他们见过的那个。
他已经吃完了雪糕,这会儿在含棒棒糖,洋洋洒洒地讲:“大概十天前吧,老吴家里发出了一声惨叫……”
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在演讲,但厉晋远丝毫不为所动,冷冰冰地问:“具体时间。”
邻居小伙愣了愣:“唔,傍晚时分吧。我记得那会儿,我家快开饭了。”
厉晋远:“继续。”
“我当时站在门口问了一句,他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说是在杀鸡。我看见他的斗篷上还有血,问过需不需帮忙。他说不需要,我就没再继续讨嫌了。稍晚些,还听见他家有劈砍的声音,我也没多问了。”
厉晋远挑眉:“讨嫌?你和他关系不好?”
小伙子撂一下头发:“也不算糟糕,他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一般,向来一个人独来独往。”
小伙子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晚上他还送了个卤鸡腿过来,好大一个呢,估计那只鸡,嘿嘿,肯定很大,难怪他杀得那么艰难。”
大鸡腿……
厉晋远面色微沉,忽然想起灶台里的尸体,似乎……没看见被垫在身下的另一只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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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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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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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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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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