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的矮榻被拾掇得很是舒适,搁在上面置放茶具的小桌被移到窗边。
不见茶具,却见几盆绿油油的花草,枯朽的冬日里尤为显眼。
鲵弛邳入来时,便刚好看到薄夜淡蓝水色纱衣,围着厚实的纯白色丝绒披风,衬得脸色好似透明一般。
侧着身子坐在矮榻上,眼睫垂下来,细细看着手下正在摆弄的花草。
“弟弟可还习惯这后宫?”鲵弛邳站了许久,见薄夜好似未曾发现他,这紫阳殿的宫女太监们老早便退在殿外,无人提醒,只好拉起笑容主动开口。
薄夜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并未打算起身行礼,淡淡问道:“你找我何事?”
鲵弛邳笑容一僵,旋即荡开来,笑得更甚,施然走到矮榻边,与薄夜隔桌而坐。
看着薄夜手下的花草诧异道:“弟弟一双巧手,竟能让花草在冬日抽出这般鲜嫩的绿叶来。”
说着一手伸上前去,便打算触碰。
薄夜手一动,将花草推开,瞥了鲵弛邳一眼,轻笑道:“冬日不仅能抽出绿叶来算什么,有些草,三日便能开花呢……”
鲵弛邳的手僵在空中,原本白嫩,因着窗外吹入的冷风略有些红肿。
动了动手指,缩回去,仍是笑着,喏喏道:“看多了枯枝黄叶,突然见到这一抹绿,有些新奇罢了……”
“可有人与你说过?在他人面前扮演已逝之人,会让人觉得厌恶?”薄夜看住鲵弛邳,声调蓦地变冷。
鲵弛邳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澄清的眼突地浑浊起来,面上柔色化作冷意,对薄夜的注视并不躲闪,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愿意?”
薄夜却突地敛起眸中锋芒,坦然笑开来:“一早便放下面具,有话直说不是更好?”
“好,依你!”鲵弛邳面上表情未变,冷淡道:“今日我来,是想问……想问……”
说到后半句,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吐不出来,迟疑地看了一眼薄夜,垂下眼睑。
薄夜轻笑:“鲵监理想问乖乖草?成大事者,最忌犹疑不定,这后宫,虽说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要想在百花丛中独树一帜长盛不衰,艳压群芳安得圣宠,也非易事。”
鲵弛邳神色沉淀,再抬起的眼里找不到丝毫纯真的透彻,渗着几分坚定决绝,道:“不错,我是来问乖乖草,你给我的,是真的?”
“我为何要给假的?”
“你……”鲵弛邳有些怀疑地扫了一眼薄夜,身子纤细,却没有男子的阳刚感。
原本清俊的脸,如今更是帅气,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算不上翩翩公子,却透着一股平常男子没有的冷毅。
甚至还有几分隐隐透出来的高贵,在格局未有定数的后宫中,可算是最为独特的存在。
“你不想要陛下……恩宠么?”
鲵弛邳迟疑着开口,细细打量薄夜脸上的神色,只见他眼皮都未抬,仍是轻笑着:“你以为我需要么?”
鲵弛邳眉眼一跳,垂首噤声,他是想留陛下在浮春殿过夜却留不住。
可眼前的薄夜,好几次陛下夜入紫阳殿却不见人影。
几番查问才知是夜夜都去了极偏的裕和殿。
陛下也不追究,任由他过去,可白日里往紫阳殿去的次数,更勤了……
“信与不信,皆在你心,倘若不信我,你来问我一次,又有何意义?”
“那你……为什么帮我?”鲵弛邳仍是有些迟疑问道。
“帮你?帮我自己罢了。”薄夜轻叹,随即笑道:“陛下日后倾心你一人,自是不会再来我紫阳殿,我求之不得。如今我虽再三躲避,难免起了欲擒故纵之用……”xǐυmь.℃òm
鲵弛邳心中恍然,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
难怪陛下呆在紫阳殿的时日越来越长,可放在自己身上,是没有那般信心胆量故意推开她,来博得这个欲擒故纵之效。
“你中意之人是……”鲵弛邳突然想到邀月替他诊脉时的眼神。
冷漠地堪比窗外冰雪,揉不进杂质,亦掺不入丝毫情愫。
却会在他偶尔提及“薄御医”时蓦地化开来,好似有一抹微亮在眼中缓缓摇曳。
那时他只是好奇而已,可看到薄夜的誉王装扮,再将宫中盛传的二人师徒关系联系起来,不得不令人多想……
薄夜眼神荡了荡,语气冷然:“此事与你无关。”
这般反应,反倒让鲵弛邳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心头不由松了松,若是已有心上人,便不难理解薄夜的做法……
“你为何会与邺国公相好?”鲵弛邳再接再厉,决心一次将问题弄清楚。
若能在其中发现破绽,有些事便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他记得很清楚,薄夜还是医童时便曾被邺国公鞭笞过。
即使是御医之时也未见二人关系有太大改善,却在他成为誉王身份时突然情同兄弟,薄夜还日日夜宿裕和殿……
“陛下未对你说么?我是沈家人。”薄夜不避不闪,坦然答道。
鲵弛邳吃了一惊,手中的帕子差点落在地上,被他及时收了起来。
沈家人,他便是凭着沈家人的脸面才有如今的身份地位。
邺国公便是凭着沈家人的侍从才平步青云。
从药童一步步上了邺国公,沈家人在后宫,从来都是不可藐视的存在……
“我先回宫了。”鲵弛邳面上仍是有些惊慌,被生生压住,浅浅笑着对薄夜道。
张昌宗曾经指着薄夜说他的一手字,比自己像沈南璆的一身皮囊更加货真价实。
他亲眼看到陛下默认薄夜比他这副皮囊更让她心动。
看到她用从未见过的力度抱住他,亲吻……
输!
倘若薄夜有心要争陛下,鲵弛邳只能想到这一个字,他会输得彻彻底底!
“忘记提醒鲵监理一句,乖乖草极为难得,好好种养。”薄夜瞥了一眼鲵弛邳愈渐惨淡的神色,垂首低眸。
将刚刚移开的花草慢慢推回来,嘴角微微上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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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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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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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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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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