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夜趴在床上,看着屋内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思绪清晰,脑袋却渐渐昏沉。
他被人扶回来时,还有医童跟在一边看热闹。
陆长生随之赶来,拿着纸稿离开后,太医院便突然安静下来,好似诺大的院中只有他一个人。
都去给武则天看诊么?
薄夜瞥了一眼桌上散乱的纸稿,闭上眼沉沉睡去,事到如今,他该做的,便是好好休息安心养伤。
屋内突地侵入一阵凉风,吹散桌上的纸稿,轻盈落在地上。
本就随意阖上的门被轻轻推开,邀月身着轻便黑衫,长发随意挽在肩后,随着入门的夜风凌乱飘散。
迈着轻盈的步子,邀月反手关上门,扫到一地的纸稿,弯腰一张张拾起来。
屋内只有些许清幽月光,看不真切纸上的字。
邀月只随意看了一眼,便叠在一起放回桌上,拿砚台压住。
随后坐在桌边,静静看着沉睡中的薄夜。
暗沉夜色掩住薄夜的脸,只能依稀看到他趴在床上,脑袋侧躺在枕上。
尽管看不清他的眉眼,邀月的脑海仍旧能清晰勾勒出他的模样。
若与其他男子相比,他的相貌谈不上美丽绝伦。
但于她而言,薄夜是特别的,特别到一颦一笑,都在那五年的默默观察中无知觉地刻入心底。
邀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绪,起初告诉自己只是对徒儿的关心所致。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墨兰,她从来不会如此。
她为人行事向来随心,对于薄夜的这份特殊,她也曾暗示过自己,和他只是师徒而已。
可情之所至,她不愿刻意压抑强迫自己,想要见时便入宫。
在那棵树下即使看不见人影,也会觉得安心。
想要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便弹琵琶,一曲清心吟,即使他不知道那是自己……
这种方式,她以为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只要让她如在紫阳阁时那般,时时可以看到他便好了。
只是,看着他夜夜难以入眠。
看着他愈渐消瘦。
看着他眼神愈加冰冷。
看着他被人排挤,作践自己的身子。
如今更是受了鞭刑,一直平静的心湖,由细微的涟漪化作惊涛骇浪,直直拍打心底每个角落。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郁结,只是像有人生生堵住胸口,不时敲打两下,顿顿地疼痛。
邀月站起身,走到床边,薄夜背上的三道鞭痕,两横一纵,渗出的血水已经结痂。
被抽地撕裂的衣服沾上血水,紧紧贴在背上,交错的伤口在黑暗中更是狰狞。
邀月伸出一只手,忍不住有细微颤抖,慢慢接近伤口,好似只要自己抚上那伤口,它便不会再折磨薄夜。
却在最后关头感受到一束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猛地抽回手,便看到薄夜正睁着眼,满是怀疑,不解地看着自己。
“你来作甚?”薄夜冷然问道,声音略带沙哑。
邀月垂眸,低声道:“这伤口,需要清理。”
薄夜撇过脸,沉默不语。
“那我去把墨兰找来。”邀月轻叹口气,转身便要走。
薄夜闻言立刻转过脸,沙哑的声音急道:“不用!你来就好。”
邀月转过身看着薄夜,见他又垂下眼睑撇过脸,想到现在时辰已晚,要带出墨兰麻烦且危险。
况且她本身并非迂腐之人,既然薄夜不在意,她也不再犹豫,伤口早些处理为好。
拿出早先准备好的药酒和一些药粉,再从袖间抽出一条帕子,一齐放在床边,轻声嘱咐道:“有些疼,忍住。”
薄夜背上残破的衣服多被血水浸染,贴在伤口附近,邀月拧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由上到下慢慢解开衣服。
邀月的手很凉,偶尔触到薄夜滚烫的皮肤便像被灼伤般离开。
复又重新回到薄夜背部继续,感觉到薄夜紧绷的身子微微颤抖。
邀月蓄了内力,借着指尖的力量融入伤口,减轻薄夜伤口的疼痛。
终是将粘在身上的衣服揭离伤口,虽说没用多少力气。
邀月仍是松了口气,双手使力,“撕”的一声,背上的衣服被尽数撕开。
薄夜的背部袒露在邀月眼前,除去狰狞的伤口,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好似泛着幽光。
邀月尴尬撇过眼,拿药酒沾在帕子上,开始为薄夜清理伤口。
薄夜初时只觉得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好似要再次崩裂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
接着一股暖流由上到下浸润疼痛,跟着暖流入心,浑身舒适温暖。
早已疲乏的身子这才完全放松,顾不得背上偶尔的刺痛,意识逐渐模糊,又睡了过去。
邀月上好药,拿纱布好好掩住伤口,见他已经睡着,拿被子替他盖好。
再在薄夜衣柜里翻了些衣物放在床边,忙完这些,再次坐回桌边,淡淡看着薄夜。
扫了一眼桌上艳鸢草磨成的粉末,这剧毒她比谁都清楚,竟是在薄夜柜中发现。
紫珩花艳鸢草都是西南特有的药草,云都地处北方,少有人识,用它们在皇宫下毒,的确很难暴露。
可是用紫珩花种也便罢了,那艳鸢草……究竟为何定要置人于死地?又想置谁于死地?
邀月将艳鸢草握在掌心,犹疑片刻,塞入袖中,抬头看着薄夜,叹了口气,轻声道:“既是如此,我陪你……”
细微的一句话,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被夜风吹散,融入空气中。
好似从来不曾存在,邀月最后看了薄夜一眼,起身离开。
薄夜再次醒来,是被人摇醒的。
“薄夜!薄夜!”张易之想要喊醒薄夜,却不敢太大声,只能憋着声音,不停推着薄夜的肩膀。
薄夜感到背上一阵疼痛,才听到有人在唤他,迷糊睁眼,一见张易之在眼前放大的脸,意识立刻恢复清明。
“何事?”薄夜淡淡问道。
“你终于醒了!快快,你快起来!”张易之见薄夜醒了,面上一喜,随即又想到什么,担忧地催促薄夜,一手伸出打算去掀薄夜的被子。
薄夜眉头一锁,厉声道:“慢着!昨日受了鞭刑,怕是下不得床,你有话直说便是。”
薄夜受刑?好像隐约听到过。
张易之放下手,刚刚太过心急,忘了这么回事。
“不行!怎么着你都得下床,墨兰……墨兰还等着你去救呢!”张易之一想到墨兰,急得眼都红了一圈,在薄夜眼前着急地走来走去。
薄夜面不改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可否说得详细些?”
张易之按捺住焦急,在桌边坐下,沉声道:“昨日陛下整日未出太初殿,任由殿外如何求见都不见开门,最后陆院史壮着胆子撞开门才发现陛下在殿内昏睡不起,可也找不到具体原因。
最后陆院史估计陛下可能是累着了,便令人将陛下送回寝宫休息,本来以为这是就这么完了,等着陛下醒来便好。
可昨夜陆院史又突然说陛下是有人投毒,投的个什么容来着,记不得了,这么一说事情就严重了。
昨夜皇宫闹翻了天,从西苑开始找凶手,可是!可是……那毒药,居然在墨兰那里!
昨夜墨兰便被人抓了去,你快些起来想想法子,怎么可能是墨兰投毒?”
“为何不可能?”薄夜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易之。
张易之眉心一跳,心头更是一空,像被人从高空扔下去一般,为何不可能?
他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墨兰那么单纯善良的姑娘,本来就是为了你才进宫,干什么去毒陛下?
更何况那毒究竟投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是在墨兰那里找到了药,墨兰身上一向带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不能因为这个就随便定罪吧!”
“张公子,宫内斗争,你在官家长大,应该是比子何更加清楚。
师姐日前被陛下传唤,与陛下单独相处过,如今陛下中毒,偏偏在她那里找到毒药,这罪,不是单单我们说一句不可能便可以开脱的。”
“你!”张易之见不得薄夜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拍桌而起怒道:“你他妈到底是不是墨兰的师弟?她为你入宫,如今出了事,你难道就不内疚?还硬要把罪名往她头上扣!”
“张公子!”薄夜沉声打断张易之的话。
冷声道:“薄夜不是不关心师姐,而是在分析目前的形势,若是大喊大叫能解决问题,墨兰即使负伤也必与张公子一起。”
“你说的形势就是他们逮到墨兰,认准墨兰就是投毒者,就算有真正的凶手,也由墨兰做了替罪羔羊!”张易之不耐地大声道。
尽管他不愿承认,可毒害陛下这么大的罪,除非找到真正的凶手,否则就算没有切实证据是墨兰所为,她也必定不能脱身。Χiυmъ.cοΜ
“不错,薄夜正是此意。”
“那件事你是否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毒?难道没有其他人下毒的可能性?”张易之极力控制情绪,沉声问道。
“根据刚刚张公子所说,让人昏睡不醒,脉象无异,还带有一个紫字,该是紫珩花种。
紫珩花种,生长在我国西南方,在云都,只有紫阳阁才有……”
张易之闻言,心慌爬满脸上,呆坐在一边突然没了法子。
本来来找薄夜想想为墨兰开罪的办法,可他这么一番话,让自己越来越确定,这次墨兰凶多吉少!
“那,那怎么办……”张易之脸上顿时失了神采,说话也没了底气。
薄夜轻叹口气道:“薄夜有一计,不知张公子可愿听?”
“什么?”
“你,带着师姐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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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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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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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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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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