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洗谷
北风吹来的厚重云层，终是吞没了天空中的明月，满天的星斗也悄悄地躲到云层的后面，碧洗谷中的星星点点的火焰就成为李智云眼中仅存的光芒，黎明前长夜总是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
李渊，李纲，李端，李靖，张须佗，独孤盛，宇文恺，沈光，韩世泽，张世力……站在杨广的身边，目光依次从这些人脸庞上扫过，李智云的心情一点点沉入谷底，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们这些人全都会死。
临时搭建的行军帐篷，低矮而狭小，尽管这已经是整个山谷里最宽大的帐篷，但仍旧挤不下这么多人，所以空间显得异常拥挤，让心情烦躁的他，分外感到压抑。
轻描淡写的语气，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除了柴绍和惊天雷，其他的一切都很真实，所以故事流畅清晰的就像山间的溪水，让听不出一点破绽。
杨广的情绪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尽管案头上摆着他儿子的头颅，但还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杨暕就这么被西突厥人杀了？”
李智云无声的点点头，他注意到这次杨广用的是杨暕的名字，而不是每次称呼的逆子，由此可知，这个儿子的死，在他的心里并非毫无波澜。
杨广的眼神复杂，“可朕不明白，西突厥人为何要杀他呢？”
李纲出面解释道：“陛下，老臣以为这是于仲文的安排，比起燕王，杨暕不容易控制，绝不会听他们的摆布。所以他们要杀死杨暕，认为凭借西突厥的人力量，就可以将佛子一群人打败，再胁迫燕王执行他的造反计划。”
“有这种可能，但仍有不对的地方，如果杨暕被杀，他的卫队应该四散奔逃才对，为何会反击西突厥人？”
“陛下，老臣推测，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齐王殿下没有谋反，一切都是于仲文的诡计。”
李纲提醒道：“齐王殿下只是被曷萨那可汗骗出了城，用来迷惑我们，所以齐王殿下被杀的时候，明余庆、皇甫元等人才会奋力反击，扭转了局面。”
完美的解释，李智云叹服于李纲的老练，这比自己原来的打算还要好，给杨广留了面子，又将罪责推给于仲文，将自己彻底洗出来，还符合对皇甫元他们的安排。
忽然，感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头发上，他仰起头，凝神望过去。
杨广狐疑的目光看着李纲，那个逆子能放过这样好的谋反机会？
朕不相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不过他准备接受李纲的说词，不再深究，杨暕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子要杀老子的事情，怎么说出去都不会好听。
再看向李智云，这孩子神志恍惚，心不在焉的，似乎有什么难解的问题正在纠结，但也可能是这孩子第一次见到战场的杀戮，想起自己首次见到那种残酷的场面后，几天都虚弱的像一只小猫，他的唇角露出一抹轻笑，却决定不打扰他。
“于仲文手上有五万人马，却让智云平安回来了，他是想把谋反的罪名都推到杨暕身上吗？”杨广继续问道。
“陛下圣断，老臣认为正是如此，”李纲赞同道，“这贼子见到大势已去，又不想背上叛逆的罪名，所以挟持燕王帮他做证。”
“那朕现在写一道赦免他的手诏，他会不会将燕王平安送回来？”
这次没有人回答，谁也猜不到于仲文到是如何打算的。
“李渊，你觉得呢？”杨广开始点名。
李渊的脸上挤出笑容，回道：“陛下，臣以为于仲文既然停止进兵，必是心有顾忌，但他已经迈出这一步，想必不会轻易回头，这时候用诏书，他也不会相信。”
“燕王倓是朕最心爱的孙子，朕不能坐视不理。”杨广皱起眉头，“你们帮朕想出个办法来！”
“陛下，”李端出列道：“臣认为左武卫本是宇文大将军管辖，这件事情应该让他去和于仲文谈，可能事情会转机，尤其守在谷口险地的匈奴人，他们应该听从宇文大将军的命令。”
“不妥，宇文述素来骄横，与于仲文不合，他若去了，很可能激怒于仲文，迫他破罐破摔。”李纲反对道。
“那朕就亲自去，于仲文不过是想要个保证，朕给他，”杨广说道：“只要倓儿平安归来，朕就既往不咎。”
“陛下千金之躯，不可轻易冒险。”李纲连忙劝道：“老臣愿意替陛下去一次——”
“李师，不用了。”李智云出声打断，他始终怔怔地盯着帐篷上面滴下的水珠，这是帐篷里的暖空气结成的冷凝水，它们一点点汇集，最终形成一颗晶莹的水滴，摇摇欲坠。
“智云？这是为何？”杨广不解的问道。
李智云没有回答，他转过身面对众人，那冰冷深邃的眼眸，射出的目光仿佛让空气都凝出冷霜，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寒意，
“诸位，”他的语气也充满了寒冰温度，“准备死战吧，突厥人来了。”
突厥人？这个词语让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惊愕，这可是长安城，大隋帝国最安全的核心地带。
李纲皱眉，说道：“佛子，说笑了，突厥离长安万里之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智云糊涂了，突厥人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城周围？”
杨广也笑呵呵的说道：“北有榆林，东有涿郡，西有张掖，只要他们踏入帝国的领土，就有烽火狼烟示警，何况关陇险固，只要晋阳无事，突厥人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关中来。”
“佛子，为何如此肯定是突厥人呢？”李端奇怪道，他与绝大数人的思维一致，认定不会是突厥人。“就算有人暗中接应突厥人，这一路上边关城镇无数，岂会不露一丝风声？”
“说的对，”独孤盛附和道：“我大兄坐镇晋阳，若有风吹草动，他是一定会提前送出消息的。再说，关中披山带河，四塞为险固，就算有反贼从中作祟，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放突厥人进关？”
他们不相信。
李智云意识到这点，
是的，倘若没有后世的记载——玄武门之变后，颉利可汗带着三十万大军，潜入了长安，逼迫李二签定城下之盟的记载。
他也绝不想到突厥人的身上，但这段让李二愤然崛起的历史，却让所有的迷雾都散开了。
不过这件事情的确难以置信，李智云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很想告诉独孤盛，这个放突厥人进关的人就是柳正，但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错了，柳家几千口的性命不保。
此刻已经迫在眉睫了，突厥人的目的肯定是杨广，时间就是在生死对决之时，而现在距离天亮已经不足一个时辰，必须着手准备。否则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士卒，见到突厥人的大军，就会一哄而散。
他的沉默影响了所有人，整个大帐里静寂无声。
“稚儿不妨说说，你为何认定是突厥人南下了？”李渊终是打破了沉默。
李智云咬咬嘴唇，努力整理着思路，他的怀疑来自于仲文的镇定，杨暕与西突厥人的败亡，他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却仍旧云淡风轻，甚至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都没有发动攻击，这是极度不合理的，就算皇帝赦免他，于家也会从此破败，他没有理由在彻底绝望前，不肯放手一搏的，除非他胜券在握。xǐυmь.℃òm
于是，他思索了整个事情，和涉及到的所有人，却没有找到头绪，直到碧洗谷前，一个突厥裔的禁卫发出了异腔异调的喊声，给了他灵感。
“诸位，事有反常必有妖！”李智云从容开口：“于仲文的表现太反常了，所以我就把问题想到了曷萨那可汗的身上，整个事情最值得怀疑的地方，就是曷萨那可汗带人屠杀了鸿胪寺里的突厥使者，他为什么这么做？”
“据魏六讲是双方有血海深仇，所以我们就习惯将目光盯在了胜利者的人身上，整个事情就变得合情合理，西突厥人有两千多铁骑，又和齐王相互勾结，造反是理所当然。”
他话锋一转，“可事情该非像表面般简单，因为这正是幕后主使，希望我们这么想，如果我们认为杀死了曷萨那可汗就万事大吉了，也就中了对方的圈套。因为我们忽略了真正可怕的敌人，那就是惨遭屠戮的东突厥人。”
众人跟着他的思路，却均是表现出一脸的茫然，显然他们还没有把握到重点。
“东突厥人的使团来做什么？”李智云提示道。
“受朕的敕封！他们请求朕承认他们的封号，”杨广回答道：“可是朕已经给他们了，朕派裴矩去宣旨，给足了他们面子。”
李智云叹了一口气，却不得不感慨幕后主使的心智，连杨广这等聪慧之人都绕不过来。
于是，他解释道：“师伯，东突厥的使者团在长安城里血流成河，这件事对于刚刚登上汗位的始毕可汗而言，是一件奇耻大辱，如果他不做出反应，在整个草原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
“他是断然不会咽下这口气的，所以东突厥人一定会报复，这就让领兵南下成为可能了，除非你让裴矩带过去了曷萨那可汗的头颅，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但——”
“师伯你不仅没有惩罚曷萨那可汗，还赐给他一位郡主，始毕可汗的怒火会燃烧起整个北方边塞的。”
李智云看向杨广，问道：“而当他带着十几万部众来到长安时，却见到皇帝人单势孤，众叛亲离，他会如何做？”
“这个推断倒是合情合理，”杨广面露疑色，“唯一的问题是始毕可汗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长安来。”
“是的，师伯。”李智云点头同意，“所以我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然而我看见了它——”
他伸手指向帐篷顶部的水珠，继续说道：“今年的冬天非常的冷，而且前段时间还下了暴雪。”
“我明白了，”李靖恍然出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因为冷，河面都结了厚冰，突厥人是从河面上来的，只要有人带路，他们可以饶过一路上大部分重要的关卡和城镇。再加上朝廷中的刻意掩饰配合，所以就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长安附近了。”
“不可能！”杨广仍旧否定，“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们了，启民可汗还活着的时候，在义成公主的帮助下，朕也在突厥人不中安排了眼线，如果始毕可汗南下，朕是一定会得到密报的——”
他忽然收住话语，意识到为他收集谍报的魏六，曾被章仇太翼控制，就算有谍报传来，也不太可能收到。
“那也不对，”李端指出：“突厥人南下总需要时间吧！他们与我们不同，草原上幅员辽阔，各部落之间想距甚远，始毕可汗就算想要集结大军，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很难完成。”
他曾经在北方地区和突厥人作战，对于突厥的生活习惯非常熟悉，一下子就找出露洞。
李智云看向李靖，示意他来解释。
“大兄，你忘了两件事情。”李靖好整以暇的说道：“第一件是突厥使团，他们虽然是来请求封号的，但同时也是来报丧的，启民可汗刚刚死了，所以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首领都会去参拜新可汗，所以始毕可汗不需要动员，只要定好是走雁门，还是走涿郡的战略计划就好。”
“第二件是上元节，是我朝与突厥人交易的日子，晋阳就有史蜀胡悉带领的商团。”
说到这里时，他看向杨广，但皇帝一脸认真的在听，显然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他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去年和突厥交易的时候，张掖太守樊子盖曾上书，直言突厥商团三万人的规模太大，在境内胡作非为，强抢豪夺，各地郡守兵力薄弱，不能制止。陛下当时下旨斥责他，大惊小怪，阻碍商路——”
杨广倏然色变，他想这件事情来了，本来他没当回事，只是虞世基认为若是限制突厥部落前来交易的人数，就不能恩惠那些小型部落，不利于继续分化瓦解突厥人的势力，所以他就发了一道斥责的圣旨。
“今年来交易的突厥人有多少？”杨广急声问道。
独孤盛跪倒在地，“回陛下，上个月家兄曾写信给臣，说他十分担心此事，他听说史蜀胡悉动原了五万多人，南下晋阳。”
杨广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一张俊脸煞白。
“陛下，不用太过担心，”李靖连忙说道：“突厥人远道而来，没有十足的准备，还是渡河而来，粮食补给必然不足，只要我们能顶住他们第一波的进攻，就可从容调兵围剿，让这几万突厥人有来无回。”
“说的对！”李智云赞许的点头，刚要继续宽慰杨广，大帐的门帘却被人挑开，鱼俱罗踏步而入，冰冷的气息和血腥的味道，跟着他一起涌了进来，让所有人都感到彻骨的寒意。
沉重的黑色鳞甲随着他的步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时有粘稠的深色液体滴落到地上，他粗犷的脸庞挂着寒霜和痛苦，阴沉的就像一个幽灵。
“突厥人来了！”鱼俱罗走到杨广的身前，除下头盔，单膝跪地，大声的宣布。
旋即他就看到，虽然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但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惊讶，不由得有些纳闷，重复道：“于仲文部已经退回长安城，突厥的大军已经兵临长安城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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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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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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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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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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