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阳光中,宫殿屋顶上,覆盖的积雪开始的融化,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坠落在地面上,再溅射出来,慢慢汇集成涓涓细流,到处都是湿漉漉泥地,
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打滑,身体摇摇晃晃之后,就会留下一个长长的、可笑的滑痕,一滩黄泥就会粘在靴子底上,黏糊糊的让人生出恶心的感觉。
李渊低着头走向殿内省,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会停下来甩甩靴子上的软泥,再次迈步……
这座长安皇城其实一直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除了太极宫正殿,其他的地方并没有铺设石板路,仍旧只是蒸过的黄土,只要雨雪的天气,简直比乡村的小路还要难行。
他走在泥地里,有些沮丧,有些悲哀,在远处雄壮巍峨的宫殿衬托下,他本来高大的身体,也显得异常渺小,就如同当年一样……
仿佛走了很久,很多年,他还是在这泥泞中跋涉,他仍旧是那个苦难者,仍是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中,磨砺,跋涉——
如果这是宿命的话,他只想问问,这宿命的结果到底是什么,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诗人们说的好容易啊,对于李渊来说,却是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着他的心血,而现在他整个人都快被熬干了,却仍然看不清未来。
很多人都只看见他,当年在杨坚面前的风光,却很少有人知道父亲死的时候,他只有六岁。六岁啊,就和李智云现在一样大,而八年之后,杨坚才登基称帝,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已经没有人记得,这八年的时光——
熬……是什么?
那是父亲临死前吐出的鲜血,那是四叔死不瞑目的眼神,那是母亲的悲嚎,那是哥哥无情的嘲弄,那是宇文邕魔神般狞笑,那是韦笑宽轻蔑的唇角,那是宇文宪漫不经心的撇嘴……
而那时的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每一次都把牙齿都咬出血来时,强挤出的微笑。
可是杨坚就是好人吗?熬,继续熬……
那是杨坚虚假的伪善,那是独孤伽罗戒备的神色,那是高颎毫不掩饰的白眼,那是苏威沉如阴云的面容,还有那个永远站在阴暗角落,用毒蛇般的眼睛打量他的杨素。
杨勇是个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但不是对方有多看重他,只是因为那是个率真的人,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和厌恶,所以根本没有资格角逐这场权力的游戏,虽然明明知道他迟早会死——但在他死的那一天,李渊还是偷偷地哭了一场,或者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笑过吧!真诚的那一种。
窦氏是个极善于伪装的女人,让人很难看出她的真实心思,但其实在爱与不爱之间做判断一点也不难。确信了这一点之后,他开始纳妾。
杨广的眼睛里永远带着嘲弄,倒不是针对他,这是一个自负到极致的人,除了他的自己,谁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可一旦有人进入了,他就会吓得惊慌失措。
他始终没有长大,一直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这是李渊内心中对这位表弟做出的公正评价。
可他是皇帝——还能怎么办?
熬吧,继续熬……
李渊感谢上天,给了他满脸的皱纹,还有被皱纹挤压成一条缝的眼睛,让他可以看清郑元寿的皱眉,看清韦云平的嗤笑,看到窦威的不屑于顾,看到窦轨的傲慢无礼,看到独孤怀恩的凶恶,看到太原王家的鄙夷……
没关系,我可以继续熬下去,再苦不会比六岁那时候更苦。
可现在却要面临艰难的选择。
他认为只要杨广活着,李阀乃至整个关陇贵族,都没有出头的日子,只会不断的被削弱,直至消亡……
只要看看这些朝廷重臣就知道,裴矩是关陇人,却是出身北齐,和关陇集团没有任何关系,裴蕴也是如此,区别就是他出身于南陈,宇文述恨不得关陇贵族都死光了,虞世基是新贵,江南士族的代表……
只有苏威算是关陇集团的老人,可他是一个做事的人,皇帝怎么说,他就怎么干,不敢有丝毫忤逆,所以职位最高,但是却最没有话语权。
关陇一系的贵族,已经完全被排除在帝国的决策圈之外,让这些曾经为北周、为大隋建立,流血流汗的贵族们非常不满,这就让具有野心的李渊看到了机会,一丝丝机会,取而代之的机会。
是的,整个大隋,就像是一个坏透了的桃子,外面看着只是有些皱皮,其实里面已经完全腐烂了。
这点所有关陇贵族都知道,现在只不过是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却都想着坐收渔翁之利,但这种煎迫继续下去,总会有人忍不住的,李渊有的是耐心,他忍得住,可以慢慢等下去……
李智云的出现却让一切改变了。
这不再是熬了,不再是等机会了,而是另一个选择……
他明白杨广今天的意思——李渊,你不是想要富贵吗?
来,只要贴上朕的标签,朕就给你富贵,今天就是让你看看,其实当皇帝并不好受,所以只要你肯混吃等死,你李阀就有一个稳定的未来,佛子就是朕的保障,不论他是你儿子,还是朕的义子,以后都会手掌权柄,也是你李阀最光明的未来。
自己熬下去,也不只是为了李阀这一家子吗?
如今李阀兴旺的机会就在眼前,而且不需要苦熬,只需要吃喝玩乐就好了,只需要俯首帖耳的听命,杨广就会有无数恩赐赏下来,那么自己应该放下一切吗?只需要点个头,只需要背叛关陇贵族——
他不确定,智云只有六岁,变数太多了,他无法选择,可皇帝却步步紧逼,而且这个人一直都没什么耐心。
当然现在唯一确信的,自己是肯定看不到的,杨广绝不会让自己的活到智云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所谓智云的选择只不过是皇帝的谎言。
眼前似乎浮现了一幕幕画面,
建成在案牍之间忙碌,他的才能做个郡守绰绰有余。
二郎在千军万马中冲锋,玄霸在国子监里教书,
元吉,嗯,这孩子学武有天分,将来可以做个大将军。
至于秀宁,肯定是领着一大群孩子在花园里玩耍,翠儿他们则会坐在树荫里,一边谈笑,一边做着针线活……
但是,智云,他眼前出现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睛,还有他的微笑,以及那个拷问灵魂的问题,父亲你不要我了吗?
不,我要!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爱你们每一个!
李渊找到了答案,他迈出一步,身体一阵摇晃,然后再迈出下一步,一步,又一步。wWW.ΧìǔΜЬ.CǒΜ
等他来到殿内省,发现里面早已经没有人了,他不禁苦笑,其实早就应该猜到的,殿内省本来就没什么事情,皇帝吃喝出行的事情,其实还是归门下省管,他们只是负责看管仓库。
“叔德!吃饭没有?”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吃饭?李渊想起刚刚两仪殿总管王德虚伪的笑着,将最后一个餐盒端走,嘴里解释着,赐宴只给丛三品上以的官员,唐国公您还差半级……
对啊,皇帝只顾自己吃着山珍海味饱,哪会管他的狗有没有饭吃?李渊庆幸自己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狗不是那么好当的——拿生命去换取那一丝丝的机会,也好过当一辈子的狗。
他转回身,看见一位四十岁左右,面白须净的中年人。
人肯定不认识,但衣服认识,“你是陈殿内?”他满脸微笑的抱拳。
对方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上官的架势十足。这些江南士族,个个都倨傲,低他半级,对待你就像对待孙子,要是高他半级,他们就会抢着当孙子。
“我问你吃过了没有?”陈叔达追问道。
“呃——”李渊迟疑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还没有!”
“那正好,我也没有吃呢,走吧!一起吃个饭。”陈叔达面无表情的邀请。
“好,好。”李渊深吸了一口气,这上来就要我请客,胃口真不小。熬着吧!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的了窦家的开悦酒楼,要了一间最好的包间。
陈叔达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看着他的背影,李渊摇头轻叹,招呼熟识的伙计点好菜式。
他推开门,却见到陈叔达没有入座,而是就站在门口处等他,这让李渊非常的不解。
“叔德兄,请上座。”陈叔达诚心诚意的相让。
“这怎么行?”
李渊想要拒绝,却被对方强行拉过去,按到上座的位置。
对方只是个文弱书生,自己练过武,因此想要拒绝非常容易,但李渊却真的感到对方的诚意,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自己的岁数比他大,爵位也比他高,坐这上座也算合情合理。
更令人意外的是,陈叔达将门关好,然后跪地向他叩首,嘴上说:“叔德对我陈家的大恩大德,江南陈家永世不忘,请受我陈叔达一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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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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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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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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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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