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她这样称呼自己的男人)活着的时候跟你有过啥交代没有?
没有,或许有也没来得及。父亲的回答是诚实的。
真的没有?师母紧跟着又叮问了一句。
真的没有!
那这么说……没给你留下文书什么的?
父亲明白了师母意思,便说:师傅对我恩重如山,他老了,儿女又早他先去了,照料他的晚年是我应尽的义务,对他的身后人也是如此。既然师母在家乡有人照料不愿跟我去,那就遂愿吧。至于家中的房子和地都是师傅生前辛辛苦苦赚来的,这些年来师母在家经管也不容易,我对这儿的一切不抱任何奢望,更何况由于师傅的提携,我已有了自己的产业,师母日后生活上若遇有困难,我还可以资助一些。
你说话当真?师母问。
父亲点头道:只要是我当面许诺的,就一定会兑现。
就在这时她的一个侄子突然站出来说:那立个字据吧!
有这个必要吗?
有!常言说的好: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行!若是师母怕我失言,我就给她立个字据好了。父亲爽快地答道。
没想到父亲的话音刚落,师母就迅速地应道: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父亲看了师母一眼,又看了看她那侄子,问:咋写,你告诉我。
她那侄子用一只粗糙的手摩挲着下巴思忖了半晌说:写上,你放弃我姑母家中所有土地跟房产的继承权。
父亲笑了:我开头说的明白,这里的一切跟我都毫无干系。
叫你写你就写!日后这些财产的归属权都由我姑母说了算,再有……再有你不说你对我姑母负有赡养的义务吗?那就把这事也落到纸面上定下来吧,你说个数,用大写在上边写清楚了……
父亲感受到他们的条款有些强求和霸道,但看在死去的师傅和师兄的面他还是接受了下来。当父亲在写好的文书上画了押递到师母的手里时,屋里的气氛瞬间发生了变化,无论是师母还是她那些近亲都露出了笑脸,嘴里说出的话也不像先前那样冷冰冰的十分的生硬了。他们张罗着办了一桌酒席,几个大老爷们儿轮盘上阵,逼着父亲喝酒。父亲不胜酒力,但在这种场合下又不能不喝,当宴会结束时,父亲已被灌得半醉了,他们叫了辆骡车送父亲走。
父亲坐在车上一晃头就更晕了,但心里还是明白的,他想起先前发生的这一幕幕,忍不住有些好笑:怪得师母跟她那些娘家人一开始见了他是那么的冷漠和怀有戒心,原来是怕他回来争夺家中的遗产啊。这怎么可能!师傅身后的遗产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别说眼下他已有了自己的产业,就是没有也不会跟他们去争啊,更何况师母还健在,她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他送师傅和师兄们的尸骨还乡,完全是出于对他们的尊敬和爱戴,是对他们曾经照顾过自己的一种回报,却没想到竟会被他们的家人误解了。想到他们前前后后对自己的那些截然不同的态度,父亲忍不住苦笑了起来,难道人世间的感情就是这样的狭隘和无情吗?……他感到嗓子眼里很干,像往外冒火一般。不行,我得找点水喝,不然得干死在路上。于是他吩咐车把式先拉他去找水喝,说也巧,车子刚拐出一条胡同,就听到一阵“吱吱呀呀”的摇轳声,看来不远处定会有一口井,有井就有水喝!快,快往井口跟前赶!父亲吩咐车把式说。车把式照骡子耳朵上挥了一鞭,骡子加快了脚步,不多一会儿前边果然出现了一口井,只见井台上这会儿正有一个年轻的独辫女子背对着他们在摇辘轳提水。父亲一片腿冲下了骡车跑过去:妹子,给点水喝行吗?那女子正躬身从井口里把盛满水的水篓提上来,听后边有人跟她说话,便扭过身来看,见是父亲,不由得一愣,半天没回他话。父亲口渴急想喝水,所以目光只盯在水篓上,没注意提水的年轻女子是谁,见她没有回应,就要自己动手。等等!那女子说:别靠前,井台滑,看摔倒了弄脏了衣服没人给你洗!父亲一听,这妹子说话声咋这么熟呢?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哈!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他这些天来朝思暮想,渴望着再有机会见上一面的那个身材高挑而挺拔的独辫姑娘。一时间竟乱了方寸,瞪着一双醉眼直愣愣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瞅啥呀,不认识了?真是贵人好忘事!独辫姑娘讥讽地笑了下说。
认识!认识!父亲慌忙点头说:没想到会在这儿又见到了你。
居家过日子,哪天不得到井台上来几趟,有啥奇怪的!独辫姑娘边说边把水篓提到井台沿上来,略带几分责怪的口吻说:看这些人,真能捉弄人,给你灌了那么多的黄汤,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稳还想上井台,脚一滑掉进去咋整。
嘿嘿!父亲憨笑了起来。
独辫姑娘撩起水篓里的水将篓边冲冲干净,然后说:好了,没事了,就站在井台下喝吧,别上来了!
父亲口渴得难受,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伏下身去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慢着点,急什么呀,看呛着!独辫姑娘在一旁提醒说。
父亲不管不顾,一口气喝了个够儿。嘿,这水真甜!父亲说着就想撩起袖口揩一下嘴角,那独辫姑娘冲他喊:别!别往袖口上抹,挺大个人怎像孩子似的!随后就把掖在她衣襟上的一方手帕抽出来递过去。父亲没客气——或许是醉酒的原因——接到手就揩了起来,揩着揩着忽然停了下来:m.χIùmЬ.CǒM
咦!咋有股子……味儿。
啥味儿?
很香……很香的!
父亲说着又想送到鼻子底下闻,却被独辫姑娘一把抢了回去,担起水桶转身就要走。如果这会儿父亲不是因喝醉了酒口无遮拦多说了几句话,那么这以后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或许是老天护佑,让一向端庄稳重的父亲出现了几分钟的反常,他抢前一步拦在了独辫姑娘的前头,说:
妹子,你……等会儿走!
水都喝完了,你还有啥事?独辫姑娘有点奇怪地看着他问。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了?
你说……弄脏了衣服没人给……给我洗。
是啊,俺是这么说的,可这关俺什么事,俺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父亲眯着醉眼瞅了她一会儿,说:那……你就……给俺洗,行吧?
独辫姑娘听了想火,但定眼细看了下对方,不像似耍弄人的样子,便抿嘴笑了笑:好了好了,看把你醉的,竟说起胡话来了,快上车赶你的路去吧。
父亲不依不饶,继续说:你答应……给俺洗衣裳,行吧?
你啥意思?
就、就这个……意思。
独辫姑娘思忖下说:这俺以前倒也想过,可不配。
谁说的?
不就是你嘛,还有谁!
父亲定了定神,站稳了身子郑重地说:好,今……天,我当……你面说,你——配!你要……愿意,我以后的衣服就……全让你给洗。
独辫姑娘又一次地把他细细地审视了一番,在他脸上看到的全是真诚,于是嫣然一笑,担起水来走了两步,随后头不回地撂下一句话:你要真心,就找人跟俺爹俺娘说去吧!
好、好的,一定!……父亲目送着她挑水的矫健身影,直到消失在远处房山的后边,才兴冲冲地回到骡车上,吩咐车老板说:快,送我回家!
刚刚跨入大姑家的院子,连屋都没进父亲就扯着嗓子喊:姐!你快去。
大姑从屋里迎出来奇怪地问:去哪儿?
给我提亲去。
提亲?
大姑一愣:是哪家的闺女呀?
就是你先前跟俺说的那个!
那敢情好,可先前咱姐俩不是议论过吗,要是叫人家回了,咱脸面上……
姐!你别想那么多了,你打发人去说就行了。
见弟弟这么有信心,大姑似乎明白了点儿,便赶紧回应说:好,姐去,姐这就去!大姑用手掌抿了下两边的鬓角,喜滋滋地走出了院子。
父亲一生中就醉过这一次,却没想到竟会在不经意中成全了一桩好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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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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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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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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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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