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店的生意到了下午有点萧条,忙了一上午的胖老板格里高利见缝插针,用一只胳膊拄着光秃秃的下巴正在打盹,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即刻便睁开了眼睛,脸上机械地堆起了一丝微笑,可是,当他看清来人是父亲时,笑脸瞬间烟飞灰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看家狗见了生人所展现出的那种吓人的恶相:
你——你怎么又来了呢?他把一双眼袋很重的牛眼瞪得老大,厉声喝道:上午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以前的欠账不还上,我是再不会赊东西给你的,你给我滚,滚出去!
父亲轻蔑地瞅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把手插进裤兜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两个十卢布的硬币,“啪”地一声甩到了柜台上。胖老板一见钱,态度立马缓和了下来,用指尖把钱捡起来送到眼前细看了看:
哦,上午你来小店还两手空空,下午就一下拿这么多钱来。哪来的?怕……不是……偷来的吧?……
父亲听他这么说,气得真想跳进柜台抽他一顿耳光子。
你才偷呢!
那……这钱……?
我刚刚做成一笔生意,这是客户预先交的定钱。
是吗?你们又有生意做了?
当然!
啊,圣母玛利亚!这以后你们又会有钱的,是的,肯定的。小兄弟,你打算要点什么东西?
先把以前的欠账还上,你看够不够?
噢,我看看账簿。
他从钱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脏兮兮的、边上打着卷的账本,翻开其中的一页,一边一行行地看,一边打着算盘,末了把账本一合,说声:够!还有些剩余。
那好,父亲把篮子越过柜台递给他:你给我拿……
还没等父亲说出要买东西的名字,他就接口道:用不着你劳神,小兄弟,我知道你会要什么东西的。
说着,他就躬身到柜台底下,拿一样嘴里叨咕一句:烤牛排一磅……酱鹅肝半磅……五香美味黄瓜一听……半个奶酪……还有面包,噢——当然是精粉面的了——两只……对了,小兄弟,伏特加还要吗?
要。
几瓶?
四瓶,基辅牌的。
是的,是的,自然是基辅牌的了,那些杂牌子怎能上得去餐桌……还有……过了一会儿,他把装得满满的一篮子食品从柜台里提了出来。
算一算,我还要给你交多少钱?
不会是很多的,不会是很多的!他又返回柜台里操起了算盘算起来,最后他把算盘珠一归位,说:你不但不必再交钱,我还得再找你十五个戈比。
说着,他拉开抽屉要找钱,正在这时,店门开了个缝,瓦夏探头进来,冲父亲挤了下眼睛,做了个鬼脸。胖老板格里高利刚要冲他发威,父亲做了手势制止他:那钱不用找了,你拿一块巧克力顶了就行了。
好的,小兄弟,我这就拿给你,这就拿给你。
在他蹲下拿巧克力时,父亲冲瓦夏招了招手:进来,到我这来。
瓦夏一步蹿了进来。
把巧克力给他吧。父亲对胖老板说。
格里高利不怎么情愿地把巧克力递给了瓦夏,并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瓦夏也没便宜他,冲他瘪了瘪嘴做了个鬼脸。胖老板见父亲要走,赶紧从柜台里踅出来,帮着提起篮子送到门口把门打开:路滑,你慢点走。
瓦夏戏谑地说:你块头大,帮着给送回家吧。
你这小狗崽子!
瓦夏回敬道:你这只荷兰猪!
出了门,瓦夏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想帮父亲提篮子,父亲推开他,不用,这点东西我提得动。然后又掰了块面包,拿了两条牛排给他。
谢谢哥!
瓦夏倒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翻着跟头跑走了。
父亲自己一个人,提着整整一篮子东西,一边往家走一边考虑着怎么跟师傅谈,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家门口。他上了台阶,边随口叫了一句:师傅!没人回应他,他又叫了一句,还是没人回应他。怎么?刚才他回来取篮子时还看他在家里,这么一会儿他就又出去了?他快步穿过走廊,进了屋里,发现师傅并没有出去,叫他他没有回应,是因为他这会儿正靠在床头上的被垛旁打盹呢,他两手抱着后脑勺,向后仰着,一束红灿灿地夕阳透过窗子投射到他脸上,使他的形像愈发地显得苍老和憔悴。他把篮子放下,将里边吃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打开包装摆到桌子上,见他仍没有要醒的样子,便上前推了推他胳膊,唤道:m.xiumb.com
师傅,师傅,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哆嗦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什么还都没有看清就问:有酒没?
有,是你爱喝的基辅牌伏特加。
他立马精神了起来:拿来!
父亲学着他的样子用牙咬开瓶塞递给他,他喝了一口,很满意,就对着瓶嘴一口接一口的喝起来。
别光喝酒,再吃点东西吧。
他低头看了看,随手拿了块烤牛排啃了一口,似乎勾起了他的食欲,便一会儿拿块鹅肝,一会儿切块奶酪,送嘴里大嚼起来。
你慢慢吃,慢慢喝,别急,这么多,够你吃的。父亲说着,又拿了根酸黄瓜递到他手里:嚼口这个吧,开开胃。
他送嘴里,“格嘣格嘣”很响地嚼起来。父亲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说:师傅,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老说。
俺知道你想说啥,他仰脸喝了口伏特加,然后用袄袖子抹了下嘴说:俺一起根儿就跟你说的明白,你自己定下来的事你自己去做,俺不管!
你不管也得管,师傅。父亲不紧不慢地说:人家找咱干活儿,不是冲着我——我是谁呀,一个还没立世的小学徒——而是冲着咱山猫皮货店,更近一点说,是冲着师傅你来的,要是这笔生意做砸了,丢人现眼的不是我,是远近都知晓的大名鼎鼎的师傅你啊!
听到这话,山猫李愣了下,停住了喝酒,低头沉思了起来。父亲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他心窝子上了,就趁热打铁地接着说:
到那会儿咱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整天手心朝上跟人乞讨,这日子过的还有啥意思?我不知道师傅你是咋想的,反正我觉得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了好。你看见没,咱镇子边的两条大河都敞着口,到时候我就一头扎进去,跟大师兄二师兄做伴儿去。
山猫李的身子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猛地一哆嗦,目光凶狠地移到了父亲的脸上,随后把手中的酒瓶子往地上狠劲儿地一摔,破口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你别的没学会,先学会作弄起你师傅来了,你怕俺不听你使唤,就……就……提前给俺带上马嚼子,是不是?
我哪敢!父亲赶紧分辩说。
不敢,这是啥?俺日你老娘亲啊!……
他嘴里边嚼着奶酪边低声骂道。父亲在旁冲他陪着笑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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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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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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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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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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