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东头的那些皮子阴干得差不多了,你带三儿把它起下来吧,拔钉子时要多加小心点,别弄伤了皮子。
知道了,爹。二师兄顺从地回应道。
山猫李又转向父亲:三儿,你不是总想把皮子变成金子吗?那就跟你二师哥学,把钉在皮子上的钉子起下来。
父亲怯怯地瞅了师傅一眼,学着二师兄的样子回答道:知道了。只是把爹换做了师傅。山猫李挥了下手中的戒尺威胁说:上心做,小心弄伤了皮子俺揍你!听见没?父亲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然师傅却不满意,搂头就是一戒尺,恰恰打在还没痊愈的伤口上,疼得父亲眼前直冒金星,一口一口地往回倒吸冷气。
说,听见没?!
听……见了。
光说听见了就行了,啊?
父亲不置可否,二师兄赶紧附在他耳旁小声说:你得再叫一声师傅。
父亲照做了,山猫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二师兄从作坊里拿出两把磨得放射出漆黑幽光的老虎钳子来,递一把给父亲,然后做给父亲看。那固定皮子的小洋钉沿着皮子的周边排列的密密麻麻,每一张上都足足有上百根。父亲看了一会儿,不以为然说:这么容易啊?不用学,俺会!说着就干起来,而且速度很快,不亚于二师兄。二师兄忧虑地说:m.xiumb.com
你可小心啊,别把皮子弄坏了。
不会,你就瞧好吧!
父亲迅速地干着,心里暗暗地跟二师兄比起赛来:你起完一张,我也起完一张;你起完两张,我也起完两张……到后来他竟想超过二师兄,要在二师兄还没起完另一张之前,他就已开始进行下一张了。
不用太着急了,这些活儿天黑前一准都能干完了。
父亲不听,他吸溜了一下流到嘴边的清鼻涕——忙的连醒鼻涕的机会都没了——继续玩命的干,可干着干着就慢了下来。怎么回事?原来固定皮子的小洋钉太多,每一根都需要用点劲儿去起,拿老虎钳的手晃来晃去就把手心磨出了泡,一碰就钻心的疼,更主要的是他一开始凭兴趣干活儿,老是重复同一个动作,时间一长他就厌倦了。到后来他索性把老虎钳一扔,坐在那里不干了。
你咋的了,怎不干了呢?二师兄问。
父亲淡淡地说:没意思。
不光是为这吧?怕是把手磨出泡来了,让俺看看。
不给你看!
父亲把手藏到了身后。二师兄硬是把他的手扳过来看:
呀!磨出这么多来,一个、两个、三个……整个手心磨出四个大泡来,一定很疼很疼吧?
父亲摇摇头。
你不承认?告诉你吧,俺开始干这活时也跟你似的,磨出好多好多的泡来,可到后来就好了。你看,俺手上先前起泡的地方都长出了茧子。
父亲斜眼看了看,的确,厚厚的、黄黄的,抠一下硬硬的。
俺给你手上包块布吧,这样能疼得轻点。二师兄说。
父亲又吸溜了一下清鼻涕摇头说:俺不想再干了,怪没意思的。
二师兄吓得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慢点干,但不干可不行,这要让爹爹看见了又要往死了揍你。
揍就揍,反正俺不干了。
要不,你去把地上的洋钉拣到盒里吧,以后还要用的。
见二师兄对他这么真诚实意,就答应了。钉子捡完了,坐在那里感到很无聊就又拿起了老虎钳,只是跟先前不一样干得有一搭无一搭的。
你可千万千万小心点啊,别弄伤了皮子。二师兄不放心地又嘱咐道。
知道了,你别老叨咕了,俺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父亲不耐烦地说。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呲啦”一声,皮子被扯出个口子来。原来,作坊里的师傅在钉钉时,没把有回头钩的钉子剔出来,父亲起钉子时没在意,就刮下小指甲大的一块皮子来。二师兄听声音就知道出问题了,赶紧凑过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慌了神儿:
呀,你可闯下大祸了呀!
有啥呀,不就掉下这么一点点嘛。
怕就怕这种硬伤啊!你要撕开个小口子还不大要紧。
那咋整?大不了俺赔他好了。
说的容易,用啥赔,你兜里有钱吗?
这可要好多好多的钱呀。
父亲没钱赔,更何况是那“好多好多”的钱……这种事不能瞒,只有如实地上报给师傅,尽管二师兄帮着说了不少的好话,父亲还是无法躲过这一劫。他不仅又挨了一顿痛打,还接连两顿饭被禁吃。
晚上,父亲趴在吊铺上又疼又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头上老伤口还未痊愈,就又增加了新伤口,它们跟蝎子蜇一样无情地折磨着他,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来。大师兄开始还安慰他几句,可到后来竟烦躁地喊了起来:
别哼哼了!别哼哼了!你这样我还能睡着觉嘛?睡不着觉明天我还能去站柜台嘛!
说着把头蒙进了被子里。二师兄靠父亲近,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忍着点,睡着了就忘了疼了。
谈何容易!父亲翻转身去,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角上流淌下来灌进了耳朵里。
你是不是饿了?
父亲点点头。
你等着,俺下去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拿点来。
可二师兄在厨房里寻觅了半天,末了还是空手而归,原来,盛师傅在山猫李的严令下,饭后没敢留下一丁点吃的东西来。
唉,真是没法子!二师兄面带愧疚地叹息道:整个厨房俺都翻遍了,连点面包渣儿都没有,就连杰克的食盆里也是空空的。
没想到这时大师兄突然掀掉蒙头的被子坐了起来,叫二师兄把他的上衣拿来,他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小块吃剩的巧克力扔过来:拿去吃吧!
二师兄见了眼睛一亮:哈!这可是好吃的东西,是薇拉姐姐给你的吧?
大师兄瞪了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啥,睡你的觉去吧!说罢就又把头钻进了被子里去。
快吃吧,吃下去肚子就不饿了。
二师兄说,把巧克力递给了父亲。父亲从没见过这种黑黑的、硬邦邦的、印有外国字的玩意儿,既然说它能充饥,他也没细看就塞进了嘴里去。奇怪的很,他还没来得及嚼碎,含到嘴里的东西就已经融化了,甜甜的,香香的,好吃极了,他喉咙里突然间像伸出一只小手来似的,一下子就它收进到肚子里去。啊,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他咂了咂嘴,真想再来一块,可是除了那包巧克力的糖纸外,什么都没有了。他把糖纸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不舍得扔掉。还好,吃了这不到一巴掌大的巧克力以后,肚子里竟然不觉得那么饿了。
好点了吗?二师兄问。
父亲点了点头。
那就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父亲没有睡,身上的疼痛依然让他无法沉入梦境。他想了很多,想家乡、想大姐、想妹妹……他已经对“能把皮子变成金子的手艺”失去了兴趣,他要离开这里,带着妹妹回到他日夜眷恋的故乡,去找大姑和那些跟他一起在海边玩耍的小伙伴们……他听到从师哥们嘴里发出的鼾声,知道师傅今晚又出去了。对!这是他逃走的最好时机,他往起欠了欠身子,然而,浑身的伤痛让他直吸冷气。这样不行,带着一身的创伤他哪也去不了。他决定,等伤好了不疼了再走。
半夜,睡魔终于战胜了伤痛将父亲迷迷糊糊地送入了梦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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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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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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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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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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