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这边实在没有什么让大姑留恋的,但是却有一桩事让大姑揪心,这就是她不得不跟陪伴了她近十年之久的大黄分手,她把家中所有拿不走的东西都无偿给了一个本家兄弟,作为替她抚养大黄和最后送它终的代价。她走那天,嘱咐让把大黄拴院子里,却没想到她坐着骡车还没出庄,大黄就咬断绳索从后边追了上来,无论大姑怎样劝说,它还是迈着它那苍老乏力的四肢跟在车后走了一程又一程,最后车老板腻烦了,扬鞭冲它打去,就在鞭梢将要抽到大黄眼睛上的那一瞬间,大姑探身挡了一下,只听噗地一声,大姑肩头上的衣服开花般绽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一条深深的血印。车老板见状慌忙扔掉鞭子翻身下车跪倒在地上,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叫着,解释说他不是故意要打她的。大姑笑了笑:俺不怪你,快起来吧。然后大姑溜下车把大黄紧紧地搂在怀里脸贴着脸温存了一会儿说:大黄,听大姑话,回去,等明年这时候俺来家看你。说完又跟它使劲儿贴了贴脸。大黄哀叫一声蹲下身来,泪眼汪汪地盯着大姑走出很远很远。大姑为它伤心地哭了一道。后来听人说,它回庄后死活不进那家门,就趴在大姑曾住过的那间房门口,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三天后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父亲看透了大姑的心思,没让她在自己那里久留就托朋友送她去了桃山。临走时父亲想送她一笔钱,可大姑说啥也不要,最后只好给她包里偷偷塞了十个金卢布。
大姑在车上整整颠簸了两天两宿,这天的下晌终于来到了位于桃山以东一条名叫胡子屯的山沟沟里。七月,骄阳似火,乘坐的大车在一片树阴下停了下来。偏僻小村庄很少有人来光顾,此刻见一个虽不年轻却十分干净利落的女人随车停靠在这里,在一旁乘凉的人见了非常好奇,忽拉一声都围拢了过来:呀!这是谁家的娘儿们,好俊啊!你看人家那腰条儿,腰是腰,腚是腚;那脸儿——嘿!细嫩得像粉团儿似的……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地品评起来。大姑羞怯地低下头去。瞧哇!瞧哇!她还害臊了呢!
受托的朋友打听陈翰生的名字,许多人都不知道,只有一个年龄稍大点的人说,就是陈老七!www.xiumb.com
是嘛?陈老七,陈老七,那我们知道,你找他做啥?
他屋里的从关里家上来找他来了。
就是这娘儿们?
嗯,是她。
像一块石头掉进了潭里,立刻引起了轰动:嘿呀!他陈老七真有艳福哇,竟有这么漂亮的媳妇,以前咋就没听他说过呢?有几个光腚的孩子凑过来说:你找陈老七,俺们知道,他吃饱饭正躺在河边柳树下睡觉呢,俺们去给你找!说罢,一转身撒丫子向小河边跑去。
听说用不多一会儿就要与离别了二十二年之久的男人见面了,大姑的心突然慌张了起来,她又羞又怕,此情此景犹如她十九岁那年戴着盖头被拉进洞房里一样。她心突突地跳着,脸一直红到了脖根儿,她背过身去,恨不得能有个老鼠洞让她进去躲一躲。
等了只有一袋烟的功夫,就听身后有人喊:来了,来了,他来了!随后就夹进来一个既沙哑又苍老的声音:俺媳妇找俺来了,她在哪儿?在哪儿?大姑鼓了下勇气转过身来,随即便愣住了。啊!站在她眼前的哪里是那个身穿西服革履、头打发蜡梳得油光铮亮的陈翰生陈少爷啊!只见他胖乎乎的、圆不囵囤的、光个大膀子,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下身穿条过膝的大裤衩子,裤腰退到肚皮以下,露出黑黑的肚脐眼子。他剔着光头,脑门儿铮亮,倒栽洋葱的脸向两边怔怔着,鼻子底下搭拉着两撇长长的八字胡,他站在那里,整个儿看去就像个漆黑的山蛋蛋。由于往这跑得急,直喘,呼出的气中带有一股子呛人的大蒜味。
大姑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错了!错了!啥错了?黑山蛋问。你不是陈家的少爷陈翰生!俺不是陈翰生谁是?那你也不是俺家的那个陈翰生。你正过眼来把俺好好瞅瞅,俺就是你的那个陈翰生!你真是……?咋,认不出俺了咋的,可俺还认得你,你不就是俺们陈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嘛!他说的虽是胶东话,却夹杂着浓厚的当地口音。那么你真的就是……?嘿!这还能假嘛?不知是何故,大姑竟忍不住蒙脸哭起来。
陈翰生没有家,以前就住在四哥的窝棚里。好在这里闲置的窝棚还有几间(大姑注意到,这村里竟然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有的都是半截在地下,上边胡乱苫了些乌拉草的地窝棚,当地人叫这作地窨子),陈翰生从中选了一间把大姑领进去。直到这会儿,大姑的心里还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在他面前躲躲闪闪:大……大哥,你……真的就是俺家的那个……陈翰生吗?噢,你还是不信俺呀,那好,俺给你数数家谱。他一口气数了起来,到了儿他见大姑脸上还是带着一丝疑虑,就说:连这你也不信?那么好吧,俺把当年咱俩入洞房的情景给你说说,那晚俺让你上床睡觉,你总是躲躲闪闪的,俺急眼了,一翻身跳下床去就把你搂腿抱了起来……。好了,好了,你快别说了,俺信你了!大姑连连摆手不让他再往下说。
大姑再次见到她男人已是四十一岁的人了,从十九岁到四十一岁中间相隔了二十二年,是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二年,更何况又都是那种黄金般的岁月!如今终于又见面了,可见到的是什么呢?是一个瞅一眼就要叫人恶心的糟老头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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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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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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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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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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