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上车了?啥也不问?连我是谁,要带他们去哪里他们都完全不带打听的?
“小伙子,快上车呀。”
我还没回过神来,那位面容憔悴的妻子,就冲我招呼了一声。
我缓步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两口子的状态。
滨海城的秋天,素有‘秋老虎’之称,甚至比夏天还要闷热。
但在这样的天气下,两口子身上穿的,却是明显有些偏厚的春秋装。
我不知道,他俩是来之前不了解滨海城的气候,所以才穿错了衣服,还是对服装不挑剔,能凑合就凑合。
从两人身上衣服那土气的款式来看,我觉得更大可能,是后者。
再看两人的面相,虽然确实很不平和,却又好像和早上广播里说的状态很不一样。
有戾气,却不凶,有负面情绪,但却不像是会撒泼耍混蛋的人。
‘滴…’
司机按了一下喇叭。
我回过神,冲这两口子问道:“大叔,大婶,您二位不问问我是谁?也不问问我要带您二位去哪里?”
那个丈夫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抹冷笑,“切”了一声,继续低头不语。
那个妻子看着我,平静到毫无生气的说道:“不问了,你跟那些人肯定是一块儿的,俺不问了,俺也不斗了,俺知道,斗不过…昨儿晚上俺俩就想好了,你们随意吧,就查出来,俺儿也活不过来了,算了,爱咋咋地吧…早点过去,兴许还能赶上俺儿呢。”
“大婶,我…”
我刚说到这儿,司机忽然探出头,挺诚恳的说道:“哥,要不先上车再聊?咱这停着车也是计费的,就是比跑的时候计的慢点,我就赚的少点,您要再这么聊天,就等于又耽误我赚钱,还耽误您赶路,您看看要不咱…”
说着,司机示意了一下副驾驶。
我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司机很热情的说了个“谢谢”,接着便也上了车。
“咱去高新区,先过隧道,具体位置过了隧道我再跟你说。”
我说完,司机说了声“好嘞”,便发动了汽车。
这辆车是我用手机app叫的网约车,真开起来后,司机就很守规矩的闭了嘴,没主动说过一个字。
而这两夫妻出乎意料的表现,也给我充值了一脑袋的问号,所以汽车发动后,我也没说话。
沉默的车厢里,空气压抑的像是泡在了水里,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忽然,后座上的中年男人,用口音浓重的方言,对他的妻子说道:“婆娘,怪对不住你了,跟了我这么个窝囊废,一辈子也没享着福,临了临了,走的也怪不是个样子。”
丈夫说完,那个妻子说道:“哪儿的话?俺能嫁给你,是俺的福分,是俺不争气,就给你生了一个,要不然啊,也不至于这就没了盼头。”
听着夫妻俩情真意切,语气平和的对话,我心里逐渐产生了一股割裂感。
这两口子这说话做事的风格,怎么跟我之前了解的完全不一样?
说好的泼妇呢?说好的混不吝呢?
而且这两口子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他俩是认准了自己要去赴死似的?
他俩具体要去干嘛,我都不知道,他俩怎么却好像知道的很明确似的?
我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两口子正在相互对望,两张一看就是质朴农民的脸上,挂着岁月铺就的沧桑。
来滨海城之前,我经常看到这种面容,在老家,绝大多数农民长辈,都是类似的样貌。
常年的风吹日晒,让他们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衰老许多,这是一种让我觉得很亲切的粗糙感。
而在这样的两张脸上,他俩的眼睛,却是混浊又清澈的。
混浊,是岁月和生活给他们的;清澈,是他们质朴本心所导致的。
两个人的手也握在了一起,同样黝黑粗糙,满是老茧的两只手。
这个动作,他俩可能不经常做,随着这个动作,在女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我竟然看到了一抹少女般的娇羞。
也是这份娇羞,让女人下意识的看向了别处。
于是,在车内后视镜里,我和这女人四目相交了。
一瞬间的对视,让女人如触电般,把自己的手从男人手里抽了出来。
但她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主动伸出手,又把男人的手攥在了手里。
夫妻俩再次对望凝视,似乎眼里只剩下了彼此。
好像…是脸皮挺薄的两个人啊,这样的两个人,会做出撒泼打滚胡闹讹钱的事?
难道我之前对他俩的了解有误?不能吧?新闻还能骗人?那可是连续播了好多天的新闻啊,一直不带任何反转的,那能骗人?琇書蛧
一股莫名不安,让我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挑着关键词,搜索了一下本地新闻。
一个视频跳了出来,我赶忙点开。
一瞬间,车厢里的气氛就从沉默变成了尴尬,因为我忘了调手机音量了,而这视频的声音又非常的响。
视频的内容,正是坐在后座上的这两口子,正在一家派出所的门口撒泼骂街。
女人骂的歇斯底里,边骂边跺脚拍手;男人骂的要沉稳一些,甚至还在试图讲道理,但也是满嘴的污言秽语。
周围有许多看客,大多举着手机幸灾乐祸的拍着,没人上前阻止。
视频很短,只有十来秒,等我手忙脚乱的把手机调成静音时,视频已经播放完,并且开始自动循环播放第二遍了。
那对夫妻,肯定听出了我看的是什么视频,因为在视频结束后,司机都偷笑了一声。
一不小心,把人家最丑陋的一面当着人家的面播放了出来,瞬间,我尴尬的差点直接打开车门跳车逃命。
车里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我看了眼后视镜,又缓缓回过头,满是歉意的冲着那对夫妻笑了笑。
那个丈夫好像有点生气,那个妻子却表现的很坦然。
没等我开口道个歉什么的,那妻子就忽然主动问道:“小伙子,看你这么年轻,你还没成家吧?”
我说道:“啊,没呢,刚交了个女朋友而已,离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那你,肯定也没有孩子吧?”
那妻子问完,我笑道:“当然没有。”
那妻子点点头,说道:“所以啊,你不懂,等你哪天有了孩子,你就懂了。”
“懂?懂什么?”
我有点蒙圈,那妻子却没直接回答我,而是转移视线先看向了我的手机,这才说道:“那是命根子,为了他,连命俺都可以不要,更别说一点脸面了。”
我看向自己手机,按亮屏幕,忽然有些明白这妻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恰在此时,汽车开进了海底隧道,周围顿时暗了下来。
“呀…”那妻子说道:“咱来时还说,等再进这隧道时,就是带咱儿子回去的时候了,没想到啊…”
那丈夫说道:“都一样。”
妻子跟着说道:“是,都一样…哎,小伙子,俺能麻烦你个事儿不?”
妻子忽然看向了我,我问道:“啊?啥事?”
妻子说道:“看在俺这么配合你工作的份儿上,你帮俺个小忙呗?”
我问道:“什么忙?您说。”
妻子说道:“等一会儿出了隧道,你给俺两口子照个相吧,俺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手机都能照相,你等会儿给俺照一张,洗出来,放俺儿子骨灰盒边上,你看中不?”
妻子说完,那丈夫说道:“俺儿子叫谢继高,九鹤陵公墓那个骨灰堂里,有个专门放未成年人骨灰的地方,从下往上第三排,进门从左往右第69个就是了,那上面也有俺儿子的照片和名字,好找,小伙子,麻烦你了。”
“二位我…”我有些凌乱的说道:“这个忙我倒是能帮,就是…您二位这话说的怎么怪怪的?咱这…您这…”
我有些无语的说到这儿,偷瞄了一眼司机。
司机的表情已经没法看了,复杂至极,我深刻怀疑,这车要不是他的,他这会儿已经跳车了。
“看来你也是个打工的,啥也不知道…”妻子说道:“那你别问了,俺也不想让你为难。”
丈夫一边从兜里往外掏着什么,一边说道:“来时带的钱不多,俺知道不能让你白帮忙,洗照片,坐车去墓地,这都得花钱,小伙子,你别嫌少,麻烦你了…”
说着,丈夫把他掏出的那叠钱里最外面的那张,递给了我。
这是他那薄薄一叠钱里,面额最大的一张了,五十。
我连忙一阵拒绝,两口子却更坚决的诚心要给。
最后愣是连司机都开口帮着劝了一句,想到这钱确实不多,我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了起来。
恰在此时,汽车穿过隧道,整个世界彻底亮了起来。
我还在适应光线,司机已经主动把车停在了路边,接着冲我和那对夫妻说道:“不是要拍照嘛?这位置还挺好的。”
我看向车外,周遭是一大片一望无边的农田,很辽阔,正好季节合适,地里的庄稼全都茂盛至极,绿油油的,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别样的美感。
“这倒是跟咱老家挺像的,那就这儿吧,小伙子,麻烦你了。”
妻子说完,便和丈夫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我和司机也一起跟了下来。
夫妻俩缓步走到农田边,两人一边商量着,一边调整着站位,大约一两分钟后,两人终于站定,一起面带微笑的看向了我。
而我看着他俩的站位,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您二位站近点啊,这还害羞啊?您俩中间少说还空着半米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妻子说道:“没事,就这么拍吧。”
“您别,这样拍出来不好看,就跟少了…”
我刚说到这儿,一旁的司机忽然小声说道:“就这么拍吧…中间,那是留给他们儿子的空位。”
我扭头看向司机,司机示意了一下那对夫妻,再次轻声说道:“都是名人了,没上车时我就认出来了…也是可怜人啊…”
“可怜人?”
我有些懵圈的看向司机,司机还没说话,那个妻子便催促道:“快拍吧小伙子,这么笑也怪累的,呵呵…”
我扭头看向那对夫妻,刚“哦”了一声,还没举稳相机,忽然,一阵轰鸣声伴随着刺耳的极速刹车声,震的我一阵龇牙咧嘴。
我揉揉耳朵,下意识的回头一看,两辆轿车一先一后的停在了我们不远处,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五六个黑衣人。
但给这些黑衣人带头的那个人,却穿着一身唐装。
是青爷那边的那个小唐。
黑衣人如狼似虎的般的冲向那对夫妻,但在走到夫妻身边时,却很礼貌的连鞠躬带说客套话,在两人有所反应前,就把他俩带进了他们的车里。
我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上一空,手机已经到了小唐手里。
“刚刚不是你主动要给他俩拍照的吧?”
小唐一边快速的拨弄着我的手机,一边盯着我手机屏幕问了一句。
我说道:“不是,两口子说想合个影,放儿子骨灰旁边…你这么看别人手机相册很不礼貌知不知道?别看了,后面全是我的自拍裸照,你看完了你得自卑死。”
小唐把我手机还给我,说道:“还好没拍,不然…好了,青爷让我跟你说声,任务完成的不错,不过你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回家去吧,回头青爷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他们两口子呢?”
我问完,小唐微微一笑,说道:“与你无关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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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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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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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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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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