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青心头一颤,似乎赵月的话帮她解开了缠绕于胸的巨大一个结。
回想当时乱哄哄的场面,她拽着秦山往工厂大门里跑,秦山眼睛看不见,不可能判断秦高明是真病还是假摔,他就只想打一个求救电话啊,她为什么一定要拦着他呢?
“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就是我错了?可我为什么还要怨恨秦山?为什么要躲着他?”
连日来的疲惫,被恍然大悟的痛感加倍放大,傅闻青坚强的心终于撑不住了,哀伤如海潮般决堤涌出,冲击得她“哇”一声就猛烈释放,想到她也的确是对不起死去的秦高明,一下子就扑进赵月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很长时间了,傅闻青像是往自己的身体里插进了一副钢铸的骨架,不管遭受多大屈辱,如何被人冷眼相待,又是怎么在骚乱里左右冲杀,她都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忍耐着,可当触碰到与秦山的感情,当她意识到是她误解了他,错在她自己,意志力就瘫软下去,她不想再像个男人似的强撑了。
赵月突然一下接进傅闻青,吃了一吓,还好她很快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了这女孩,“哭吧,”赵月温柔地说:“把藏在心里的苦全哭出来就好了,不然迟早会憋坏的。小青,咱们秦家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情况一定比现在更糟糕,就连工厂,也不知道跑偏去哪个方向了呢。”
傅闻青哭了好久,惹得经过的路人纷纷斜过眼看,就连宿管大爷也给惊动了,生怕到今天工厂还乱着,慌手忙脚一瘸一拐就赶了过来。
赵月安慰大爷说没事了,又扶起傅闻青,找出纸巾给她擦干眼泪。
“傻丫头,不走了吧?你去看望你妈妈是应该的,嫂子不应该拦你。但走之前去看看秦山,和他把误会全解除了,这更紧急呀,否则误会就会像身上长的脓疮,你越不理它,它就越严重,迟早会烂开来。”
傅闻青点点头,不上楼取行李箱了,和赵月两个人上车,朝秦家那三层小楼开去。
*
昨天上午,赵月给傅闻青打了电话,电话里也没说啥要事,就是问候了一下。反正她决定要去宿舍楼与傅闻青面谈,就没必要在电话里多说了。琇書網
赵月给秦山熬好粥,看着他喝下去,就赶紧出门去找傅闻青了。
秦高明死了,秦山无论如何也再拿不出勇气去工厂上班。虽然高明哥不是因他而死,他也总觉得自己负有责任。那种负罪感太可怕了,相比遇到车祸双目失明,简直好不了多少……
回到房,继续缩在床上痛苦地前思后想,秦山就听见从开着的窗外传来奇怪的动静。
村里是在举办什么重大仪式吗?怎么又是喇叭又是唢呐的,还有……还有惊天动地的哭声?
秦山想象不出,秦福临家在村里是挺有地位,村长村支书之下就是他了,可秦高明过世,他也不至于能调动全村人来哭丧吧?可听嚎哭的人数,基本应该就是全村出动了。
并且,哀乐奏响的方向是不是秦桥工艺品厂?
这样一想,秦山顿时就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明白了,是昨天秦家那帮亲戚闹完了不算,秦高明一死他们就又找上门来了。昨天是为把秦冬送进工厂当电脑技术员,今天是要来给秦高明的死讨说法。
“怎么办?又出了大事,这算是没完没了了!小青在哪?大嫂又在哪里呀?该不会是她们两个女人和来闹事的秦家人单打独斗吧?那怎么行?我得去工厂帮她们!”
想到这儿,秦山一秒钟也不愿再耽搁,下床摸过盲杖戴上墨镜,摸索着跑下楼,又出了大门。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靠盲杖从家里走去工厂已不会再迷路了。那段路在他的脑子里形成条件反射,只要想到工厂是目的地,他就不会走偏方向。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秦山还没出院子的大铁门就听见门铃响,这种时候,家里居然来了客人。
门铃声一阵接一阵的,响得十分急促,似乎前来拜访之人生怕没人在家而白跑一趟。
没办法,秦山人都走出来了,躲是不能躲回去的,再说也没必要躲,只好走到门边将大铁门拉开,望着有光射来的方向问:“谁呀?”
急着敲门的人反而不说话了,门口好一阵沉默。
这种气氛,秦山早就习惯了,谁见到他这个瞎子也得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最初时他很怨恨,现在报以的是理解,因为有一天他想,假如自己是健康人,突然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一个瞎子,基本上也会做出相同的反应,所以又何必因此而认为别人对他不敬呢?
但在片刻之后,秦山听见了一个老人家的咳嗽声,是那样的熟悉,他立即高兴了起来:“谭伯?是您呀?您怎么过来了?”
来找秦山的人一共有两个,谭伯是带路的,另一个是大宁镇农商银行信贷部的黄强主任。
黄强的公文包里放着厚厚一摞合同资料,秦家大门一开,他就见到戴墨镜持盲杖的秦山,是止不住地发愣,抓公文包的手也有点抖——他早就听说了几个月前发生在宁市的那场车祸,在夺走秦福兆生命的同时,也导致了他的小儿子秦山双目失明。此时见到秦山本人,他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谭伯是老烟嗓,说两句就要咳几声,然而此时咳嗽,更大的原因是不太好意思。
三层小楼刚建成时,他还在工艺品厂干活,那两年过年,秦福兆见他一个人无亲无故的就会拉他来家里吃年饭。直到现在,小楼堂屋里那热气腾腾的饭桌,和窗外飘飞着的冰凉的雪花形成鲜明对比,他也仍记忆犹新。
谁又能料到,二十年过后,小楼依旧伫立,斯人却已成追忆。他老谭尚健在,秦福兆夫妇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自从离开了秦桥工艺品厂,谭伯也就没再来过秦福兆家,连大门也没靠近过,每次清运垃圾他都得绕着路走。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忌讳啥,总之就是不想再和秦家人打照面。并且垃圾是秽物,能离人家远点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今天,遇着个镇上来的生人,抓着他问路,他又不知该怎么说不知道,总不能撒谎说不认识秦家人吧?没办法,就只好带人家过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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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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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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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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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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