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十点多躺下,哥哥好像还没有离开房间,他就带着浓浓的倦意睡着了,一直到天亮时才做了一个梦,不是噩梦,而是和爸爸一起站在秦桥村后的小山上眺望苏河的美梦。
山脚下那景色美的呦,仿佛油画一般,可大自然的色彩鲜艳而生动,他敢肯定没有哪个画师能用调色盘调制出来。
等早上醒来睁开眼,眼睛还是被一团又一团发着光的雾气遮蔽,并且今后永远都只会是这样了。一想清这个事实,梦里感受到的美好就又如小鸟一样被惊飞,秦山重新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伸手在枕边摸摸,没有摸到手机,是哥哥昨晚拿出去充电了吗?
算了吧,反正什么也看不见,就只能感受一下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找不到也无所谓了。
不过爸爸的机械手表……秦山慌忙又去找手表,还好,表就在枕头下搁着,没人动呢。
他叹一口气,给手表上发条,放到耳朵边听那秒针走动时的“沙沙”声,想着今天注定也是和过去一样平常的一天。
楼下传来乒呤乓啷的动静,还能听见大嫂在大声说话,指挥着人把这搬哪儿或把那搬哪儿的。
秦山想摸到窗户边去,问问他们在干啥,可动动腿,就又打消了那个念头。他还是找不出足够的勇气回归正常生活,并融入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这样沉沦到什么时候,感觉上似乎得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忽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时他才深深地明白,眼睛是一个人用生命浓缩出来的精华,失去那一点精华,人就失去了一切,就连手脚、心脏、大脑这些曾经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身体部分,也一起丧失了作用。尽管它们照样存在,他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了,他彻底迷失在了并不绝对的黑暗中。
那小小的两颗晶体,是将他的精神世界与外界连接的桥梁,晶体反射进大脑的一幅幅画面,让他产生出活着的美好感觉。当桥塌了,他就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络,他被残酷地驱逐进黑暗,除去茫然不知所措,他又还能拥有什么?
“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干的呢?”秦山悲哀地想着。
这时,他听见楼下秦江在和人通电话,声音断断续续的。
秦江说:“放心吧卢总,这事儿我一个人能搞定,那批原料无论如何您也得给我留着。没……您别听人瞎讲啊,工艺品厂好着呢……嗨,咱资金能有啥问题?我保证……喂?喂喂?”
……
那人是供应商吧?秦江是在和对方说好话解释,语气显得很谦卑,也明显是对方先霸道地挂了电话,他还想多解释几句人家也不听了。
秦江打电话时,搬东西的动静暂停,电话打完后过了好久,也没人说话,但他们又开始搬了。
秦山靠着床头想:“工艺品厂,能出什么问题呢?”
回想当年,秦福兆接下秦桥工艺品厂厂长的大任,没过两年就将整家工厂承包了下来。他毫不犹豫地把头两年赚的钱一分不少全投了进去不说,还倒贴进了多年的积蓄。
家人责怪老秦做事不经过深思熟虑,那么做简直就是豪赌,万一赌输了可不止他自己连裤子也没得穿,那是一大家子要跟着他喝西北风的呀!
村里一些眼红秦家手艺的人也等着看笑话——他们赌定了秦福兆扯那么大旗子拉那么大场子,最后肯定得亏得血本无回。
手工艺品,那是多小的东西啊?一个中国结、一面巴掌大的机器产苏绣,批发价仅几块钱一个,而工厂养的工人就有几十上百个,再加上厂租、机器维护、水电杂费等等,秦福兆一个月得买掉多少工艺品才能把本钱赚回来?
姓秦的一家人还想借厂子发大财?可真是呵呵了。
谁知秦福兆还真有那些别人弯起手指也想不到的本事,他硬是将工厂生产的那些小玩意儿卖遍了宁市周边各大旅游景区,从工厂的直营渠道进货的景区商铺,粗略一算就有好几百家。
当然,秦家人也知道,除去老秦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为工厂盈利做了铺垫,宁市市政府响应国家号召,对农村创业项目进行政策倾斜,提供了大量辅助发展条件也功不可没。
秦福兆活着的时候,总在和秦江唠叨:“五十年前,想在咱秦桥村开工厂赚钱,那是做梦,咱家不管有多厉害的手艺也没用,还得藏着不让人知道。现在不一样了,政府送来东风,推着咱驾的小船往前驶,这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啊!人家的老思想阻碍了发展眼光,我秦福兆可不会,如果没掂量清政策对工艺品厂将产生多大的推动作用,我也是不敢把身家性命全搭进去的。”
正如秦福兆极具先见之明预料的那样,二十年来,工艺品厂年年丰收,老秦不仅自己发家致富了,就连周围农户也跟着沾光。因为产线生产来不及,厂子每年都大量从农民手里收购工艺品,价格相当不错,不少农户都因此而凑足了盖房资金,正是因为秦福兆的工厂,秦桥村才真正摆脱贫困,走上了致富的道路。Χiυmъ.cοΜ
但是,秦山知道那些往事又怎么样?他不关心。考进宁海大学的经管学院,他肚子里窝着一股火,就没发出来过。
两年了,他再也没跳过芭蕾舞,就连基本功也不练了,那是他放弃了芭蕾吗?不,是因为他的心死了,亲眼望着爸爸砸烂他的练功房,他赌气地决定把欠爸爸的全还给他。反正命是秦福兆给的,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秦山对管理工厂没有任何兴趣,他的内心埋着“复仇”的种子,从踏进宁海大学的那天起,他就在暗暗发誓,毕业之日就是报复爸爸的时候,他只会把毕业证砸在秦福兆面前,还给他,相当于将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也一并还给了他。
在那之后,他秦山就自由了,天高地阔任鸟飞,无论他继续跳芭蕾舞也好,哪怕进城当个出租车司机也好,也不会再踏进秦桥村一步!
然而,仇还没得及报,父亲就走了。那还谈什么仇,什么怨?哪怕他秦山回心转意,想帮爸爸管理工厂了,又还有能力办到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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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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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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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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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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