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尹景鲤就已经在楚王寝宫外等候,所幸昨夜熊横真听了南太后的话,睡的比较早,等景鲤来时,他已经起床。
宫门推开,熊横迎了出去。
今日的景鲤,披肩一件大氅,花白的长发在寒风的裹挟下微显凌乱,面颊微红,神情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温和的笑意。
“臣景鲤,拜见大王!”
两只满是皱纹的手从衣袖中伸出,一丝不苟的向楚王行礼道。
面对这位老臣,熊横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他两只手上去,抓着景鲤的胳膊:“令尹来的好早啊,外面天寒,快快请进!”
“老臣遵令。”
寝宫中,依旧是暖烘烘的,长案之上,熊横早就令人备好了吃食,那是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汤香肉烂,正是美味。
“此汤寡人昨日夜半令人做下,令尹此来是刚刚好。”
“老臣多谢大王。”
面对佳肴,景鲤没做推辞,落座之后,细嚼慢咽,一碗下去,面色似是更加红润了。
“果然是鲜美!”
“哈哈,令尹是我寡人师,只要令尹喜欢就好,正所谓一年之中,君王有三狩,寡人想着这马上临近年关,又该到为祭祀狩猎的时候了!”
熊横是只字不提,景鲤是来传授治国之道一事,足见他对这些的不喜欢了。
老令尹呵呵一笑,神情中所透出来的,乃是对楚王心思识破的笑容:“大王,是该到冬日狩猎的时候了,往年的狩猎乃在十二月二十五,三十而归,三十一祭祀,眼下方入十二月,为时尚且早呢。”
有意无意地,熊横表现出些许的失望:“看来还得再多等些时日了。”
“大王,至来年春,又有狩猎,到那青草长成之时,大王还要去荆山行宫暂住,到了酷暑,也要去往荆山行宫避暑,再加上大王还要巡游我楚地,大王若是想出去走走,有的是机会。”
听景鲤又接上一句话,楚王才是露出笑容。
“唉,还是令尹知寡人所思啊!”
“为大王分忧,是老臣的职责,老臣该为大王授课呢?”
楚王颇为无奈的点头道:“就请令尹移步吧!”
连着寝宫,乃是一座偏殿,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简。
此处本是楚王槐阅读奏章、处理国事之处,可惜自新王即位后,就一直被空闲下来,因为楚国的国事,压根就不由新王处置。
熊横坐于长案后,景鲤站于旁,手中握着一方竹简,还真有些先生与学子的模样。
“大王,老臣为大王所讲,乃是春秋五霸的故事,这故事的主人名为晋文公,早在三家分晋之前,晋国曾为北方一霸,不知大王听说过没有?”
熊横颔首:“寡人在临淄时,曾有齐人将其与齐桓公相比,说是重耳之流,徒有虚名,能成霸主,全因晋国之强。”
这故事自然是熊横编造的,重耳流亡的故事,他自然是耳熟能详。
景鲤笑呵呵的摇摇头:“大王,非是如此,若是真正说起来,齐桓公此人唯有一优,其余皆是缺陷也?”
“令尹此话何解?”
此刻的熊横就像是一个好奇宝宝,满面疑惑地望着景鲤。
“齐国能称霸,皆因齐相管仲也,管仲善于治国,所学甚多,齐国是他在治下,才步步强盛,有了尊王襄夷的实力,这才成为春秋五霸,至于齐桓公本人,则喜好玩乐,钟情饮酒狩猎,从来不问国政。”m.χIùmЬ.CǒM
好家伙,老景鲤可不就是在说他,而且还是自比管仲。
你就这样给楚王教授治国之道的?
“寡人明白了,这就如同寡人与令尹的关系,寡人也是不喜国事,由令尹来治国,那令尹岂不是我楚管仲,寡人便是称霸的齐桓公?”
楚王似乎是兴奋起来了。
老景鲤继续噙着笑容,不过面上的皱纹,又比刚才多了那么几道:“这便是齐桓公唯一的优势,能容天下,也就能容人,能容人就能任用贤能,诸事不必躬亲,也能称霸天下。”
“老臣观之,大王有此等心胸,称霸天下自然是指日可待,只是老臣之才,岂敢自比管仲,老臣与管仲差之远矣!”
老伙计如此谦虚,可不是真谦虚,他可不就是想试试,楚王会如何说嘛。
熊横自然是懂得要顺他心意了:“令尹不可胡说,寡人还要等着令尹让我楚国称霸呢。”
景鲤笑了起来,楚王也开始跟着他笑。
“不过嘛,这齐桓公也是有错,而且还是大错,大王可知齐桓公是如何死的吗?”
如何死的,自然是被奸臣所害死的,死了尸体都臭了,也没有人埋葬。
熊横已经知道,老景鲤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不曾听闻,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景鲤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齐桓公感到悲沧:“齐桓公在宫中,宠信奸人,尤其是易牙、卫开方、竖刁这三人,整齐在君王面前谗言,扰乱国政,齐相管仲死之前,曾劝阻过齐桓公,要疏远这三人。”
“一开始,齐桓公也听劝,将这三人俱是赶出宫中,可随着时日一久,齐桓公寂寞,便又将他们召了回来,此时齐国已没有了齐相来制约这群大奸之人,他们是更加肆无忌惮的作乱,直至最后齐桓公死了,也被这三人用砖块封在宫殿中,不得发丧,可怜,可悲啊!”
这……
这哪是来讲晋文公的,这分明是来讲齐桓公之死的。
楚王等于齐桓公。
令尹可不就是齐相。
那奸人是谁呢?
倘若真是个二十岁的无知少年,可不就是被景鲤潜移默化地给影响了,真是老谋深算啊。
楚王故作迷茫,开始沉思起来。
“寡人明白了,寻欢作乐可,但不能任用奸诈之人,倘若齐桓公听了齐相的话,堂堂春秋五霸也不至于如此了。”
熊横这话,可不就是景鲤所想要的。
“大王真机敏也!”
“那不知晋文公的故事,又该是如何呢?”
熊横问道。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景鲤给引起了兴趣。
“大王,晋文公,姬姓,晋氏,本名重耳,乃晋献公之子,其母名为狐姬……”
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被景鲤徐徐道来。
他一直从重耳流亡开始,到遇到秦国国君,渡过黄河,再到与楚国争霸,如何结盟小国,甚至还有介子推的故事,尽是讲了一遍,甚至还有魏氏第二任宗主魏犨。
没过多久,楚王就听得是昏昏入睡,全然没有了半点的兴趣,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朝着窗户外看上一眼。
而老景鲤却是不顾这些,反而是越讲越上头,喋喋不休个不停,连熊横也不由得感慨道,这老伙计身体之好。
眼见得太阳越来越盛,即将到正午之时,景鲤才说出那最后一句话:“自此,晋文公薨,这位春秋霸主的一生结束了。”
熊横双手扶着脑袋,显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王?”
景鲤走上前喊道。
熊横似忽然回过神来:“这古典可真是精彩!”
嘴巴里咕咕哝哝地说道。
景鲤也不恼火,依旧笑呵呵的:“不知老臣将的这典故,大王可听了多少呢?”
熊横苦思一阵后,最终摇了摇头:“令尹所说实在太多,寡人也着实记不下啊。”
“呵呵,大王记不住不要紧,大臣以后不仅还会给大王在讲一遍,而且在今年之前,专程会说这晋文公的典故。”
还要讲。
唉!
不过想想也是,连书本都没有多少的年代,信息传递都是个问题,因此能学的东西也就不多,景鲤毕竟不是什么诸子圣人,没有那么多的学问,可不就是这样了。
“如此甚好。”
楚王敷衍道。
“那好,臣就再将晋文公的故事,再为大王说一说,这晋文公流亡之时,麾下就聚集了一群能臣,尤其是能臣狐偃,更是有辅国之才,堪为相国,在晋文公身陷女子温柔乡时,也是群臣将晋文公唤醒,尤其是那狐偃,出力最多。”
“等到归国之后,这些随着晋文公流亡了十九年,吃了十九年苦的臣子们,都被晋文公委以重任,也是在他们的辅佐下,晋文公也成了春秋霸主,这也是晋文公与齐桓公的相似之处,都善于用人,因此用人乃是君王第一要务,大王可曾明白?”
好嘛!
这一番言语,可就更露骨了。
可不就是里里外外的再说,楚王应该如何用人,应该用什么人,尤其是那句女子温柔乡,可不就是直指后宫了。
“多谢令尹教诲,寡人已是明了,君王若是善用臣子,信于臣子,则家国无虞,想必春秋五霸,也俱是这般称霸的吧?”
景鲤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正是如此,那大王以为介子推如何?”
此人可以跟随晋文公吃苦,可以跟着晋文公险阻艰难,更是可以做到割股奉君,但在一朝富贵后,却太过清高,看不惯狐偃等人自视有功,对晋文公的夹辅行为,便背着母亲离开了晋文公,躲到了山中。
晋文公见寻他不得,就令人放火烧山,介子推始终不出,最后在山上抱树而死。
此人可谓是清高之臣的典范,不过熊横猜想,景鲤必然是不想将自己比作介子推,他是另有其说。
想到此,熊横摇了摇头:“寡人以为不甚好。”
惊讶之余,景鲤又有些欣喜:“不知大王以为哪里不甚好?”
熊横思索片刻后才道:“臣子效忠君王,为君王出谋划策,而君王无以为报,只得以金银做为赏赐,这是应当的,介子推可以清高不受,但不能因此而与君王断仪,与袍泽断情。”
“就如同令尹为我楚国尽心谋划,寡人当对令尹礼遇有加,否则寡人心中必然有愧,还望令尹可不要学那介子推,让寡人难寻啊。”
“大王之聪慧,老臣佩服啊,大王有此思,当为明君也,鸟为食而死,人为财而亡,此乃大道,万年不可变也,纵然是贤臣者,必然也是有所求,若是无所求,皆如介子推这般,又有谁为大王效力呢,大王舍得了黄金,便能获得了能臣。”
景鲤这可不就是在暗示,他景氏一族在楚国拥有最多的土地,这一切都是应该的,请大王不要多心了。
楚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道:“令尹效忠我楚,将近二十年了吧?”
“回大王,臣从一小吏做起,到如今已有四十余年。”
“哎呀,四十余年,可真是劳苦功高,纵然是那狐偃者,也不过才十九年而已,寡人决定了,待到五年亲政那一日,为令尹封君,以彰显寡人对令尹之重。”
你了不起,你有权力,你有土地,你有私兵,但你没有名声吧。
在战国,封君便是臣子权力的顶峰了,再往上可就是楚王了,做楚王当然是不可能了,封君还是很有机会的。
果然,这话一听,景鲤眼睛一热,直接拜倒在地:“老臣谢大王大恩。”
楚王要封君,必得等到亲政,如此才不受南太后制约,所以你景鲤就得想办法,将五年之期缩短,将南太后斗倒台。
“唉,令尹吾师,何须如此多礼,为国操持,不是理所应当?”
景鲤被熊横扶着,颤颤巍巍的起来。
“那臣就等大王亲政那一日。”
楚王郑重点头。
今日一个上午,熊横都在等着,景鲤问出那句话。
可这许久都过去了,老景鲤还是只字未提,熊横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只见他主动问道:“吾弟子玦,身居右尹,以辅佐令尹,不知一切可好?”
见楚王主动提及,老景鲤这才说道:“安国君乃大王任命,老臣乃大王的臣子,自然以遵王令,以他而重任。”
熊横听之,却摇了摇头:“安国君此人,虽是聪慧,但喜于玩乐,寡人留在郢都,无非是想让他陪寡人饮酒作乐,狩猎高歌,若非是太后的主意,寡人只让他在宫中谋个职,岂不快活,就连寡人学习之时,他也可陪同。”
楚王所传达出的意思,只想让安国君陪着玩,而太后却将安国君安排到右尹的位置上,一切都是太后所为。
“老臣请大王放心,大王若有令,安国君必得入宫陪伴大王左右。”
闻言,熊横露出失望的表情:“唉,太后要他好好学习治国,将来为令尹多分担一些,怕是很难入宫了,太后所云,寡人也不能轻易违背啊。”
分担什么?
自然是分担权力了。
景鲤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楚王的第一堂课结束时,已至正午。
熊横又拉着景鲤在宫中用过了饭食,方才让他离开。
这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就有鸾凤宫的寺人过来,说太后请大王过去。
不用问,自然是来了解,楚王到底学习什么呢。
进到鸾凤宫中,南太后略显热情,还准备好了一些甜点给楚王,当问到学了什么时,熊横随口道,就是春秋五霸的故事。
“是哪两霸?”
“齐桓公和晋文公。”
“那令尹是如何说于大王的?”
“回母后,齐桓公是不听齐相的临终之言,被奸人活活地埋在宫中而死,十分地凄惨。”
瞬间,南后冷若冰霜,面上浮现一层寒意。
“那晋文公呢?”
“重耳之流亡,乃是因其父晋献公宠信女子,才有了招蜂引蝶的典故,逼得重耳离开了晋国,开始了流亡,全因有狐偃这个忠臣,他于晋文公而言,如之令尹相国,终于在十九年后归国即位,其后又在狐偃的辅佐下,成为了春秋霸主。”
这个故事,景鲤倒是没有着重描写,纯粹就是熊横有感而发。
南太后坐而不语,只是那股冷意,整个宫殿中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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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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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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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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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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