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定定望着皇帝,除了那近在咫尺的脸,就只剩下心头那剧烈的心跳声。
——我喜欢你……
她鼻子痒痒的,突然,低头打了个喷嚏。
皇帝皱眉,随即一边将她搂住,一边回头大喝:“傅英!怎磨磨蹭蹭!”
那小船已经到了近前,船上的人喊道:“皇上稍候!我等这就接皇上和女史上来!”
皇帝正要答话,却被月夕推开了些。
只见她瞪着他,神色严肃:“这等时候,请皇上切莫胡乱说笑。”
“朕何时胡乱说过笑。”皇帝不以为然,“朕乃天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这回答似君子坦荡荡,月夕反而小人长戚戚,觉得心头更慌。
耳根的热气冲起来,身上的寒冷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着她,目光深深。
“你也喜欢朕,不是么?”
月夕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些,随即否认:“我没有……”
“你就是有。”皇帝笃定地看着她,不容拒绝,“早在慧园之时,你就说过了。”
月夕:“……”
心思纷乱,她从未觉得自己这般笨拙,只能干瞪着眼睛,竟是什么道理也讲不出来。
皇帝并没有跟她啰嗦的意思,见得小船到了近前,双手将她抱起,让她攀上甲板。上面的人即刻伸手,将月夕接上去。
月夕忙回头,只见皇帝已经借着水的浮力,双手一撑,也轻松的上了来。
看着浑身湿透的他,月夕有些怔忡。
没想到,危难之时,总是他在救自己……
已经有人取了衣裳来,皇帝接过,却先裹在了月夕身上。
“再弄些姜汤来,”他吩咐道。
侍从们不敢怠慢,忙去准备。
这时,禁军指挥使田放走过来,向皇帝一礼。
他脸色很是不好,道:“皇上,那些水匪似都是死士,凡被拿到的,全都咬毒自尽了。”
皇帝皱眉:“没留下活口?”
田放摇了摇头。
皇帝沉吟片刻,道:“朕去看看。”
说罢,他看向月夕,道:“且随朕回舰上,你那些随从,想来都已经上了岸,很快就会回来。”
月夕想了想,也只有如此。
正随他站起身来,忽然,她发现,皇帝的身体晃了晃。
“皇上怎么了?”她忙将他扶住。
却见火光下,皇帝的面色有些苍白。
月夕感觉不对,低头看去,忽而见他手臂上有一道伤口,血色透过衣裳,渗了出来。
她吃一惊:“这是何时受的伤?”
皇帝看着那伤口,想起了方才跟水匪的打斗。
自己猝不及防,终是未得全身而退。
他张张口,想说自己无碍,可已经说不出来。
天旋地转,在月夕的惊叫之中,他倒了下去。
*
皇帝觉得,自己的身上轻飘飘的。
就像一根被激流揪断了根茎的水草,在漩涡里撕扯着,打着转,无依无着。
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xiumb.com
那是小时候,他在张定安的哄骗之下,吃下了他那胡乱炼出来的所谓仙丹。而后,他就大病一场,如中毒之状。
那感觉,也似现在这般。一会如坠冰窖,一会如陷火炉,而大部分时候,浑身麻痹,似元神出窍。
皇帝想,这世间,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如同凌霄和晏月夕一样,等着自己跟他交换魂魄?
如果是那样,也好。
心中苦笑。他有时很羡慕凌霄,能突然抛下一切,看看宫墙之外广阔的天地究竟是如何模样,好好地喘一口气……
——不可懦弱。
一个声音似在耳边徘徊。
——朕的儿子,皆万民表率,岂会因区区病痛而哭喊呻吟?
皇帝使劲地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先帝严肃的脸。
他看着他,神色似很是不满。
皇帝伸着小小的手,想够着他,犹豫片刻之后,收了回来。
——泓儿,以后切不可在你父皇面前啼哭,父皇不喜欢,知道么?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母亲。
她将一口药喂入他的口中,面容仍然年轻而姣好。
皇帝知道,父皇喜欢什么。
他喜欢每个人都好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皇后贤惠知礼,将后宫管束得井井有条;太子博学聪颖,有孝悌仁德之名。父皇对他们很是满意,让他们稳稳坐在了位置上,给了他们应得的东西。
而他的母亲丽嫔,虽然与皇后争来斗去,却从不摆在明面上。平日里,她无论在父皇还是其他嫔妃面前,也是恭顺识体的模样。所以,父皇也很是喜欢她。
至于皇帝自己。他知道,自己虽然不是太子,但仍是个皇子。他不需要处处超过太子,只需要表现得优秀而不张扬,自然会得到父皇的青睐。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他很早就明白,父皇或许并不爱任何人。这宫中,包括先皇后和先太子,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遵循着父皇定下的准则,不敢逾越。
唯一的例外,只有凌霄。
她是皇后所生,且不是皇子。自出生以来,就占尽了所有的好处。
她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怕闯了祸,也不会背负太多的责罚。
她也能毫无顾忌地对每一个人心怀善意,哪怕是自己这个并不讨她母亲喜欢的哥哥。
在这宫里,她就像一束光,是皇帝唯一羡慕的人……
——母亲只有你了,你要让你父皇高兴,万不可被太子比下去。
药汁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浓郁而苦涩。
眼前的一切渐渐黯淡,他们的声音和面容也再度远去。皇帝觉得自己就像心一样,被什么拖拽着,沉入水面之下,生出坚硬而冰冷的外壳,将一切的情绪包裹起来,深藏其中。
就像他躺在偌大而漆黑的寝殿里时,床边那盏油灯,火苗在灯芯上舞动,孤零零的。
——皇子自出生便是孤家寡人,世间能托付的,只有你自己。
这话,皇帝记得,这也是父皇对自己说的。
那是他将要故去的时候,皇帝去探望。
他惊觉,父皇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的模样,竟似曾相识。
他问自己。那目光,如从前任何一次看自己的时候一样平静。
可皇帝却第一次生出惶恐来。
他知道,太子和父皇去世,一切都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没多久,父皇晏驾。
母亲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他很少能看到的笑容。而他没有。
他知道,一切才刚开始。
自己,也终将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么?
皇帝感到身体再度变轻,思绪陷入混沌。
可上方,始终有一片温暖的东西覆着,仿佛拉着他,不让他离开。
远远的,似乎有声音在唤自己。
是谁?
他想到了一张脸,心头倏而一动。
想张口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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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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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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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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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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