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一滑,瘦弱的身儿眼见便要摔倒。
“这位姐姐当心。”沈眉撑着油纸伞,伸手一托,扶起她倾斜的腰肢。
此刻的沈眉一改男子装扮,扎着双丫髻,鬓角垂落浅粉发带,俨然寻常丫鬟衣饰。
至前日和宋大哥分别后,她推测桃园会采买女婢填补空缺,故而找到牙婆将自个卖了个好价钱。
自从桃庄出了女婢自缢的事,好人家的闺女都不愿入府为奴,牙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有道是“刚想睡,便有人送枕头”,自然是喜不自禁。
待顺利混进桃庄,这两日沈眉和丫鬟们吃住一起,可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大伙似乎都对小春的事讳莫如深。
她也按捺住焦虑,继续四处打探。
这初夏的天如同孩童的脸,刚还晴朗无云,谁知顷刻说变就变。
见忽地下起雨,管事婆子忙遣她前往西院,可别让主家回转时,困在屋檐无法行动。
刚巧就在小径撞上浑身湿透的女子。
女子惊恐的转身,好似特别抗拒他人触碰,站稳后疾步后退。
而她之前隐匿在发间的容貌,随着剧烈的举动,暴露无遗。
“小春!”沈眉下意识叫喊出声。
眼前略显狼狈的女子,竟然顶着小春的脸。
沈眉决计不会弄错,毕竟尸体经由她手验过,这才没过几日,小春径直死而复生!
女子听闻后颤抖得愈发厉害,柳条似的身段仿佛会因雨水冲刷褪去层层皮肉,只余支撑的森森白骨。
那边沈眉激动不已,强拽住女子苍白细弱的手臂,仍旧不断追问。
“小春,真的是你!怎么会……”说到此处,她截然而止。
随即又摇了摇头,亏她还是毕业于东大医学院,虽然主修法医专业,但人体基因遗传学也是必修课程。
哪有死而复生一说?
就算遭受重大创伤后恢复意识,存活下来的案例,也是建立在机体生命体征并没有完全被毁坏的前提,人体新陈代谢自循环仍部分起作用。
虽说物有雷同,人有相似,但在桃庄这么小的范围内,连续出现体貌特征如此近似的两人,只能是同卵双生子。
所以,沈眉重新端详眼前女子,试图寻找与小春细枝末节的差异。
几乎是同时,沈眉拉扯的右手背被贝齿狠狠咬住。
毕竟是古代深宅女子,能使出的气力甚微,这丝疼痛并没有超出沈眉的忍耐。
可耳尖的她听到不远处,细碎急促的踏步声,快速权衡局势后果断放手。
好在那声响在临近的院门处,忽然转个弯儿消失不见。
再回过神,身旁自然是空无一人。
不过沈眉也并未沮丧,有些事吧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她那挑剔的味蕾一向有着较好的耐性。
雨还在绵绵下,将天地渲染得如烟如雾。
伞面微倾,露出沈眉半张脸庞,她望向飘落的雨影,看着它们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待重新折返,无意间却瞥到一旁桃树底,堆放着黄灰色的泥壤。
那是已被淋湿浸透的黄纸,有着明显火焰焚烧过的痕迹。许是祭拜的人略显仓促,故而前一张还未燃尽,便匆匆投下另一张覆盖。Χiυmъ.cοΜ
既然刚才只有女子一人在此,那么这堆焚烧物很大概率是出自她手。
最初沈眉也生了臆想,既然这名女子和小春存在血缘联系,莫非是她烧给枉死的小春,让其在阴间不至于忍饥受冻。
逻辑倒是能够理顺,动机也充足,可破案最忌胡乱猜忌,之前局里的罗队没少为此敲打她。
于是沈眉盯住遗留的灰堆,索性伸出指尖摩搓,手指顷刻间染上色素。她小心翼翼的拿近鼻头嗅闻,确定其中掺杂有姜黄粉。
原来竟然烧的不是纸钱,而是黄表纸!震惊之余,沈眉回忆起福伯的教导。
在义庄看守这些时日,福伯因着腿脚不便,就将外出去香烛铺子采购的活,交到了她手上。
穷家细打算。为防店家欺生,首要的便是教会沈眉“识货”。
平日里义庄惯用的都是纸钱,也就是专供焚化烧给死人的,一般是用毛边纸凿印出铜钱孔纹。
而像祭拜土地公等神祗,用于祈福许愿,消灾解难的则是黄表纸,纸面通常写有符文当做上疏之用。
如今面前的灰堆经由火烧,又加上流水浸润,表面早已分辨不清,揉混做一团。因此沈眉才会想到去检查成分。
如果她记得没错,纸钱和黄表纸最大区别,就是制作过程中,黄表纸添加有姜黄粉,而钱纸则没有。
思及此,谜底便破了。
如果只是简单的祭祀行为,又为何避开众人独自行动。这反常之举只能进一步暴露,她所求所愿皆不想被人知晓。
忽然沈眉拍向脑门,懊恼不已。
管事婆子交待送伞的差事,她忘了个干净。要知道现在她可是身份低微的小丫鬟,卖身契在主家手里攥着,说打便打,说卖便卖。
为了继续潜伏桃庄,下一秒沈眉整个身体扑倒在地,任由头发面颊沾满稀泥。再踉跄爬起,假意装作受伤,拖着右腿缓步拖行。
责罚固然逃不掉,她也没指望用此等伎俩,就能够蒙混过关,毕竟家有家规。只是旁人追问起,她有个托词就行。
等沈眉衣衫凌乱,故作凄惨地赶至西园。此时雨意渐收,天儿已放晴。
索性桃庄的赵大老爷饮茶阅经,并未着急离去。不知不觉经书翻至尾页,抬头便瞧见这丫头满身泥渍,跌跌撞撞的窜进堂内。
听完回禀的话,赵大老爷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倒是让身旁管家为了难。
按桃庄规矩,丫鬟奴才们失职,轻则赏几个板子,重则喊牙婆再行贱卖。而高门大户退回的人,定是办事不利或品性有差,试问别的主家又怎敢收用?
故而府里做奴婢的才战战兢兢,生怕自个哪里出错惹恼了主子,届时被卖到矿窑妓寨,下场自不必说。
管家跟随老爷多年,惟恐失了人主之意,只得小心翼翼的揣测。见其手并未放离经书,又想到前几日出的意外,便大起胆子开口为沈眉求情。
念在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何况也重重摔了一跤,姑且罚了月钱,好让她念着老爷恩情。
一番话甚是情真意切,处处为着桃庄为老爷着想。要不是碍于场合,沈眉真想竖拇指夸赞,果然生了颗玲珑心。
顺利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沈眉不再耽搁,目送老爷及管家走后,立马抄小路转回到下人房。
之前为躲过主家盘查,她压根没借巧力,实打实地摔在碎石道上。现如今灰头土脸不说,衣裳更是吸收了湿气,又闷又热如同裹着床厚棉被。
好在屋内并未上锁,沈眉手脚利索地换好衣裙,重新梳洗装扮。一盏茶功夫,待她收拾妥当后,便打探着众仆踪影。
此时正值午间时分,偷闲的丫鬟媳妇们围坐在榕树下乘凉。这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人多口杂,自是说什么的都有。
尤其是后厨采办的吴家婶子,一张利嘴说开了花,丝毫不输天桥下的说书先生。
尤其是前不久,桃庄发生了偷窃事件,一查却引发了婢女自缢,闹得人心惶惶不安。而那时找回遗失金钗的,就是这吴家婶子。
照老话说捉贼拿脏,若不是在小春衣箱处翻找出赃物,大伙也不会一口咬定她就是内贼。
初时大夫人只是将人拿下,捆绑后关押在柴房,等天亮老爷回来后再行审讯。哪成想当晚她便挣脱潜逃,待翌日老爷和管家闻讯赶来,众仆一顿好找,终于在后花园某处荒废的凉亭,发现悬梁的女尸。
本来案子也不复杂,桃庄通知府衙后,派来的捕快与仵作稍作调查,很快便定了案——畏罪逃逸不成,自缢身亡。
可今儿吴家婶子因着阴雨闷热,连喝了几盅烧酒解乏。一张老脸本就涂红抹粉,再飞上两团粉韵,端叫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酒劲刚上头,就遇到各房丫鬟婆子们唠嗑。三五句浑说,吴婶子竟抖出事发当晚二夫人亲自去过柴房,还逗留了不少时辰。
指不定小春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平地起惊雷!
虽说桃庄严禁私下议论此事,可架不住后宅女人们各怀异心,互相打探虚实。
连暗中偷听的沈眉也右眼直跳,忙将身子往山石林里藏好。
“吴家婶子,二夫人素来与人为善,怎会如此蛇蝎心肠?”
“是啊,前年我那挨千刀的娃腿折了,二夫人听闻,还花钱送来好几副草药。”
见她们疑虑不定,吴家婶子把脸一垮,嚷嚷着自个是那臭街巷的黄鼠精,没一句真话。继而往那泥面一滚,不住拍打胸脯,死皮赖脸的撒起泼来。
众人急了,打头的小媳妇忙陪笑道:“好婶子,这不是弄不明白,你老啊多担待!”
两个小辈忙上前搀扶,又请罪讨饶了一番,吴家婶子这才满意。
“那小春的死,又怎会和二夫人有关?”
众仆仍是存疑,况且这二夫人与小春本是骨肉至亲,平日里极为亲密,
“我呸!什么二夫人!”吴家婶子借着酒劲,吐露着怨气,“在老娘眼里,她就是个爬床的骚狐狸。”
一时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做声。虽然都是心里话,可她们还没傻到摆在明面上讲。
吴家婶子看似不明就里,以为是声太小才无人回应。
于是她凑近各家婆姨,叽里咕噜把之前蹲墙角偷听到的丑事,泼油面似的往外倒。
“那小春倒是个心善的,可惜为他人做嫁衣,到头来落得个如此下场。”
吴家婶子惺惺作态的取出手帕,往那干涩的眼角假意擦拭。并趁着这空档偷偷观察众女,心里盘算着再添一把柴,将火烧得更烈才行。
另一位也有些年岁的婆子问道:“二夫人还去为小春求过情,左不过一根钗子,料想也不会重罚。为何她想除掉自个亲姐姐。”
“这个嘛!”吴家婶子故意卖了个关子,勾起四周女人好奇心后,她才开口:“还不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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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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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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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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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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