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借极乐丹控制大唐太子的人是前面这个驱车的人,和她无关……和她无关。
回武宅的路上,她只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句话。她不想拆穿王叔文,毕竟昏官也好、良臣也罢,各有心思,无数的心思织就起来,如笼似网,什么样的神鸟金鸾都飞不走。
她让众人自由,她就不自由。云上之城的呼唤一来,无数身不由己的选择就来了。
回到武宅时已经过了晚议的时辰,梁连城今夜没在楼梯上守着她,但她也无暇虑及。白露浓简摘了些消息汇总在纸上,放在她卧房门前。开了卧室的门,强撑着读完了白露浓的简报,她把那幅画着她和鱼玄机的卷轴取出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用手指慢慢抚摸着那上面女子的白发。
她很想去见见玄机,有许多话只有她明白,只有她肯与她辩论。只是现在的情形却又令她难以启齿,玄机会愤怒于她的隐忍。她不想让玄机知道,她不想让玄机难过。
她在长安,无数的生意都要靠皇宫的繁荣维持,皇座上的人即使与她无关,也和万千子民有关。比之当朝皇帝不作为,她原也是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帮助一位明君上位接替他的。李诵仇恶,意图清理弊端,如若真是个有魄力的人,她倒也可以帮着他完成心愿。这数年来,她一直在暗处审视他。只是今日一见,令她的期望都落了空。
王叔文已经开始从内而外地控制李诵,而李诵为天家父子之爱所迷惑,十多年的拉扯,他已然内耗殆尽。原本还有些朝气的太子如今已经没有真正的斗志,李诵这个人选,怕是不能再让她满意了。他辜负了他自己。
但其实她也早就应该明白,太子、王叔文他们欲图推行新政,似乎对朝廷的积弊一清二楚,罗列出别人那么多祸患唐室的恶行,其实也只是想借着这些罪名,除掉自己不喜欢的人。对那真正的矛盾、真正的恶,他们恐怕绝不会触及,甚至要让其更巩固、更稳定、更加地师出有名,那样才能把他们拱向高位,说到底全都是为了一己私利。
以前蛇奴说她要在羊苴咩放一把大火,看看她心爱之人是不是会喜笑。她若想让玄机喜笑,大概也只能在长安放一把大火,把她嫌厌的、拿来取笑玩弄的脏东西全部烧掉。
怕眼泪弄脏了画,看了一会儿,她熄了烛,把卷轴收起来藏到枕下,头靠在枕上,平躺下来。
外面残月半升,已经是二更天。门外月影映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扑到她窗前,砰砰敲她的窗棂。梁连城回来了,大醉,隔着窗都能闻见酒气。
“你去找他做什么?……你去找他做什么?……”
“我,我知道了,他是天子的儿子,我是莽夫的儿子,……天子,……莽夫……在你眼里也有什么不同吗?……没有什么不同的。……还不都是臭的、蠢的……我就那么无用?……”
“我不信你就依了,我不信你从了……你出来,我不信你就依了……我把他杀了,你就不必从他了……我把他杀了……我把他杀了……”
连城喝得烂醉,难得吐出这许多话来。他在外面大闹,莺奴本不想理会,以前他还小一些的时候偶尔也这样癫狂,都任凭他在外闹一夜。可是他扬言要杀太子,那却是不能被别人听去的。她访太子这事本是秘密,何况出入跟随的只有一个王叔文、一个铁勒儿,能把这事告诉梁连城的也只有韩惜宝了。
莺奴披起衣裳开了门,梁连城庞大的身子倚靠在窗上,倒显得那扇窗异乎寻常的小。他醉得没发现莺奴已经出来了,兀自贴在那窗纸上呜呜咽咽,眼泪流了满下巴,好像落了水的小狗。只有这一刻,他像是忽然变回了那个蜷缩在她怀中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是一个会把自己灌得烂醉的普通男人,一个通身发着汗臭和妓女们身上那种劣质香粉味道的男人。
她走近了一步,梁连城总算察觉她了,转过脸来,面上表情当即换了,浓眉倒竖,咬着牙嘶吼道:“我要杀了太子,我杀了太子!”起身向她扑来,如一座石像倾倒。
他此刻神智不清,巨掌奋力抓着莺奴的裙,平衡快要跌倒的身体,竟把她半幅衬裙给撕下来了。【删除】狠狠咬了一口,嘴边流下血来,未明这血是莺奴的还是他的。梁连城就这么抱着啃着,忽然似乎又满足了,任由莺奴腿上流满了血和涎唾,自己瘫躺在廊下,口中模模糊糊地咿唔。
酒臭扑鼻,莺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他茫然自语:“回去?回哪里去?……我只有你,……”
她便等在那,等着他说完。
“我生得,生得不是时候,我若是早生十年……可惜我见你时,你已是别人的夫人……若、若是上官武还活着,我也、我也杀了他,纵这样都好受一些、怎奈他、怎奈他竟死了……便不能给我一个雪恨的机会?……”
莺奴的面色便忽然有些恼怒,她的嗓音很沉闷:“不许议论上官阁主。”他们所站的地方就在上官武旧室的门前。
他在她身子底下发出一声凄楚的笑。“是了,不许议论上官阁主。……夫人,你救了我的命,你为什么不救齐全,怎么只救我的身,不救我的心?莺奴,你欠了我的债啊。”
“……我是你师父,不许直呼我的名字。”
“莺奴!莺奴,莺奴,莺奴莺奴……”他大喊,起初是愤恨,渐渐带了哀怨,最后这两字在酒意中化作两团模糊的涡旋,从他的唇齿间发出,绕起来,卷进去,失却了原本的含义,【删除两句】
“你欠我人情债,……你欠我人情债,你就不该把我救回来,我活得越久,你欠我越多,都是要还的……只要这一夜,就这一夜,……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救救我……”
“好了,够了。”她拔腿,听着他栲栳般沉重的头摔在地上,“你醒了么?!连城,你太醉了!明日醒来,你想想今日说的话,难道不会羞愧?”
他垂泪,带着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为什么?……为、为什么?说真话也要羞愧?……若是没醉,我不会说这些……我不会说这些……可你心里都是知道的……你想杀我,你一点一点地杀……”
她骇然。梁连城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一手掣住她襦衫上的袢带,用尽全力将之锁在怀里,【删除一句】睁大了一双醉得发红的眼:“你给得起,我知道,你给得起,你就舍我那么一点,啊?一丁点,让我伴着你睡一夜,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伴着你,我只是看你一夜……”他说到一半,眼泪忽然地溃决而出。这枚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那柳莺一般美丽的金声,他听到自己的嗓音,粗重、雄浑,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她和他相处的最后一个借口被他弄丢了。小时候……他自己也知道再也不能回到小时候,与她肌肤相亲的记忆都成了午夜梦回时飘渺的余味,这双手里留下的她的形状,只能变成他独处时泄恨的想象了……
他看到师父眼中有濛濛的雾。
“连城,……好孩子,我不想责怪你的天性……今日你得到了,未来你会更迷惘。今夜过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已足够容忍你了。你想喝酒,你就喝吧,想从别的女人身上找到我便去找吧,俗世不得已,处处如此,【删除】本就盲目,你可以寻得代替我的人。”
“我不愿……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假如、假如一辈子都要在别人身上找你,我一生都是虚度光阴的……或者今夜过后,你杀了我,这样就没有明天了……”
她沉默了。连城一如得到默许,恍惚中张开嘴【删除】。十多年了,【删除】,那片刻的浑身瘫软好似中咒一般,他一下从她身上滑下去,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莺奴又退开了一步,低头看着他。这个可怜人,他大约瞬间入了幻梦,一手在解【删除】。*爱滂沱,以往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今时今日却再也没有献身于上官武那时的柔情,只是被那野兽般的冲动惊骇住了。连城他没有选择,他一生都在这狭小昏暗的斗室里挣扎、咆哮,被这冲动驱使着,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停止,他不会停止,他是这冲动的奴隶!……
莺奴微微抬起了一指,把他牢牢钉在原地,他忽然不能动了。梁连城神色一变,紧接着便是更强烈的愤怒,然而如何努力都不能移动分毫。
“你走吧,入你怀者是不是我,都是一样的。你走吧。”
地上的人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
莺奴不想再用语言教化他,连城在语言上没有天分,他理解这个世界并不通过别人的说教。正如至刚、至强之处容不下一个女人,至阴、至柔之处也容不下他这样一个“男人”。
“走吧。我不许你再来我门前守夜。你想守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他的脚能动了。然而他并不起来,只是颓然躺在原地,双眼大睁。茑萝的茎蔓刚被人从树上撕开时,也是这样萎顿在地上的。Χiυmъ.cοΜ
他躺着,只含混地说了一串:“其实你给得起。你也只想守住你自己。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狗屁的道德、礼法……师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已经把你弄脏了。你脏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艰难地撑起那副壮硕身体,像病入膏肓的人一般离开。
那之后他真的不再来莺奴门前守夜。早议、晚议,任何能见到莺奴的场合他都不去。辖地上但有任何需要报告的消息,传话的都是韩惜宝。
韩惜宝竟成了梁连城的喉舌,众人无法理解,庞胜君亦很迷惑。然而他们不清楚梁韩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韩惜宝的秘密才得被封在莺奴、梁连城这两个极端沉默的人中间。
白露浓暗示小蝶将惜宝逐走,可这是唯一一个拼死走到她身边来的人,小蝶没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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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今上敕令吏部复考判官、罢别头贡举,仍然是齐抗一纸上奏,将此令劝回。齐抗认为,各官员已经是礼部精挑细选过的,没有必要再次审核资质,糜费人力物力。今上钦允。
这已经是圣人第二回想要罢掉别头贡举、齐抗第二次反对了。王叔文他们无法想象这得有多大的后台才能让齐抗这般理直气壮地回绝圣人,连今上自己也有些郁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齐抗敢于和他计较,正说明他们在朝廷上有多少人。虽然他贵为天子,但若手底下的人全都反起来,也不好收拾。
二十年来每一桩损害中央的事,他都是这样被掣肘的。他糊涂吗?他又怎能不糊涂。若想苟活就得糊涂。他做不到的事,只能期望自己的孩子去做。诵儿一直希望罢掉别头贡举,如果他不暂时同意齐抗的请求,那么他们父子就都成了官员们的眼中钉。假如他们厌恶太子而改立舒王,他倒觉得还不如永阳公主,至少永阳是他亲生的,他怎么能让二十年前的政敌的儿子做皇帝?
齐抗上任半月后,他召太子入殿,诵儿看起来很颓丧。他明知诵儿颓丧是因为他辜负在先,却还是狠狠地责骂了他一顿。天子之子没有阳刚意气,算什么?这样骂他,却把自己的软弱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诵儿那之后就病了。
他知道太子病了,心里很乱,可也不去看他。男人缠绵病榻简直是一种耻辱,若这个年纪还需要父亲关怀,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于是诵儿就一直称病不见,他也晾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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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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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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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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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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