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眯了眼,也不说破。现在仍属旧党但绝对尽忠于天子的人难找了,右相的位置腾空,对他自己也是一步自保的棋。
“你那个棋童最近倒不常见。”
“王叔文在翰林院供职,近日诏令繁多,王叔文留于院内修辞,不得空。”
“朕知道你喜欢他。你若是喜欢他,把他从翰林院叫去陪你,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你烦闷时找他也算了,若是被人看见你与朝中的大臣来往,你知道这是什么罪。”
“是。儿与叔文也只是下棋的交情,不谈国是。儿身为太子,一定克己复礼,绝不敢有一点结党的心思。”
今上点了点头。王叔文苏州司功出身,没有家世,在朝中也没有背景。这样的一个人要走到官场的顶峰,要付出倍于常人的血汗,而想要从这座高峰上摔下来,则只是风吹一下那么简单而已。想来这样的情势,可以让王叔文知道分寸、如履薄冰了。
一个人臣,最要紧的就是分寸。
此人志向高远而心思细腻,有他陪着太子,微时可以为诵儿避嫌,盛时则可以伴君在侧、为他成大事;而他不起眼的身世,好比当年辅佐肃宗的李泌,又不会让他这个在位的皇帝太尴尬,诵儿若是喜欢此人也就喜欢去吧,只要他守礼法,就随便他。
“你是太子,将来是大唐的天子。你不可以犯任何错,不能让任何人指摘你。”
他是希望诵儿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但诵儿要做好皇帝,必得等他不得不离开这把龙椅为止。
他知道诵能明白的,诵等得起。
太子离开大殿时,第五守亮才刚刚吩咐完身边的小黄门,要他向公主府报信。太子在圣人面前积极催促,对那空出来的位置盯得眼热,此举使圣人生厌,公主便有机会把自己的人推到右相的位置上去。
他自以为公主一党可以前进一步,胸有成竹。然而瞥见太子离开时满面春风,心下反而有些起疑了。回到太极宫内,他赶到今上身边,扶着他起身。今上看起来还是那面有不忿的颜色,他连忙煽风点火:
“——毕竟是太子,明日之君,为圣人担忧政事也是太子份内的。”
“狗奴,你也觉得太子可以替我决定朝政了?!”
“哎哟,哎哟……老奴不敢。只是今日不议,何年何月也是要议的。这是大唐的太子。”
“君尚在,太子只是臣。若是臣惹朕不高兴,朕就可以罢黜臣。”
“是,是……”
“李澜呢,我带李澜去山水池耍一会。你到梨园叫几个唱歌唱得好的,再给澜儿准备些果子。其余臣下,朕今日不见了,你替我回绝他们。”
“老奴听说光德坊有一家糕点做得很好,小郎君爱吃。不如老奴让人出宫带一些回来。”
“也好,少得一些就罢了,不要拿多了,又和百姓起争执。”
第五守亮带人到光德坊行宫市,除了糕点房的果子,还顺道拿了些西域的绒缎织物。他让人把甜点送回宫去,自己到公主府去见永阳。永阳正与范栋说话,见第五守亮来了,起身迎接:
“第五将军来得及时。如何,太子果然使圣人生气了?”
“圣人烦闷,与公主之子到山水池散心去了。言语之中,似乎有挪动太子之位的意思。”
永阳喜欢,转过头微笑着对范栋说:“范卿听到了么,只要你我齐手,改换这大唐的未来也不是难事。太子对你们大理寺向来有些不满,浑相那一事肯定令他对你们更加疑虑重重。若是太子将来真的得了皇位,你范栋可是活不了的呀。”琇書網
范栋的脸色很难看,支支吾吾:“圣人的天寿,你我谁都说不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太子即位就是转眼的事,这么短的时间,能做成什么?”
“哎,我父亲的身子我很清楚,十年还不成问题。十年时间还除不掉一个李诵?假使十年里父亲真有什么意外,那我也可以让这个意外先找上李诵。”
李诵李诵,说到底这也是永阳的亲哥哥,何苦要兄妹相残至此。范栋又不说话了,手在袖中微微发颤。公主掌权,这是李唐的大忌,以前走过弯路的。他以前靠着浑瑊倒还没什么负担,现在要他做永阳的拥趸,胜算不大风险却不小,杀太子哪有那么容易?!
第五守亮在一旁笑道:“其实范公也不必想得那样远,公主的意思只是让你尽忠于当今圣人一人,不要想着攀附那些未必靠得住的人。太子心急,欲除尽敌手,朝中反对他当政的人比范公想的还要多好几倍。如今谁能除去太子,谁就能获得朝中过半的支持。舒王不是圣人亲生,不可能成为国君,资王、虔王为避嫌疑,都远离朝政。公主在圣人面前的地位有目共睹,而且公主谦卑,不被圣人怀疑。正因为大家都知道公主不可能掌权,公主才能掌权,范公明白吗?”
他胆小谨慎,没个准话。
“范公深思熟虑,必能给十娘佳音。你已被太子的势力剔除在外,如今除了废掉太子,你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本公主可以帮你避这一难,与其到时候再来报恩,还不如趁早做个聪明人,助我一臂之力。”
范栋头上冷汗淋漓,口中诺诺,不久便告辞了。
第五守亮与之一同出去,笑着劝道:“其实崔相、齐太常,与范公的心思也差不多。公主手腕通天,实际也不需范公为她做什么,她自有法子把事情办成的。你只消常来公主这里,孝敬孝敬她,也没有坏处,是不是?”
范栋感叹道:“将军也是久处官场的人了,应当明白我这身三品官袍是数十年小心翼翼经营来的,而大理寺卿之上,范栋实在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期望了,只想守住如今的地位。
“崔损当年受人提拔,身居相位;相位之上亦已无他物,所以他才一直小心谨慎,以至于庸碌无为。齐抗前半生奋力拼搏,终于弄到这么个官职,大前年他还上书奏表,力言税法之弊,请圣人修改,可是你看圣人可有理会他?所以现在他也只顾固步自封,省得连身上的这点官职都守不住。
“人人如此,这并不能说明公主的势力有多大,只能说明大家都在自保,就连圣人也是如此!既然如此,那范栋也只求自保,恕不能够为公主效力。”
没想到第五守亮笑道:“范公说得真好,是聪明人啊。懂得自保的人,才能做成大事。只要你肯留守原地,那就是好的,齐抗、崔损也都是这个意思,这才给公主留下机会。难道范公自保和投诚公主有所矛盾吗?依我看,范公如今已经是公主的人了。”
范栋长叹不语。浑瑊死后,他无所依傍,确实缺一个可以投靠的人。大理寺的位子难坐,处理的都是人情世故,查案时应该偏向谁是很重要的。稍有不慎,得罪了朝中势力,那便是吃力不讨好。都是寺卿,鸿胪、司农、太府等等机关都比不得大理寺这样需要见风使舵。他该何去何从?
从公主府出来,他独自踟蹰着往大理寺走。今日是上元节,坊道间尤其热闹。穿过一道道坊门,只见长安的百姓往来其间,似乎总有忙不完的生计、顾不上任何烦恼。
做个平头百姓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心想,然而立刻又想起了去年被杀的那两个无辜的泥婆罗人,心中颤抖,竟是完全没了主意。难道在长安就没有一种万全的活法?
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正在出神,下了一大跳,回过头看到那人的脸,辨认了好久,讶道:
“李……李满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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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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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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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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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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