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轻轻地叹道:“若把谁都看成坏人,就一定会错失那个好人。愤世嫉俗者孤独,人与人之间是不能这样冷淡的呀。”
庞胜君笑了:“师父,你输得起,自然这么说。”莺奴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她,随后只是将这点惊奇化解在笑里。
庞胜君又道:“师父已经想好了吗?极乐丹的事。”
莺奴点头道:“只要浑瑊肯接受这笔交换,不日就会有太子党派的人从他家里搜到这东西……我会从中提点的。”
“自己举报自己,”庞胜君微嗽,“真能万无一失么?怎知宰相不会全身而退?”
“浑瑊这个问题只能徐徐图之,我要扳倒大理寺的范栋。”浑瑊必是逃得过的,然而范栋办案糊涂却是不争的事实,太子的人定会揪着这一件推翻浑瑊幕僚。“何况极乐丹脱手,后续无论怎么做,都比留在武宅好。”
“可是鱼宫主那里,……”鱼宫主不可能同意这事。
“好了,不必说。”
此时柳爱娘已从中庭出来迎接她们,两人的谈话也就不得不停止了。她将莺奴带到浑瑊书房中,推开门来,只有一桌一几一床,地上两张蒲团而已。两个炭笼是旧的,旁边放着一套素的茶具。
爱娘给二人沏茶,庞胜君没要,和爱娘一起离开了房间。两人走后,浑瑊才徐徐登场。穿一身简朴常服,着武官靴,没了那隆重的衣饰,倒有几分老者的单薄。wWW.ΧìǔΜЬ.CǒΜ
他落座,慢慢开口:“难为夫人用我这碗淡茶。”
莺奴开门见山:“房瑜阁主都已对我讲过了,不知浑相还有什么吩咐。”
浑瑊吹了吹茶水,双唇沾了沾碗,就将茶推回几上。咳嗽了两声,拉长了声音吟道:“……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所谓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是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可以长久。”
莺奴垂首道:“《老子》之言,深得我心。”
“老夫辛苦半生,为圣人出生入死。早年也曾犯过错,险些身名两失。幸得圣人体恤,这才能逢凶化吉、至于今日。如今圣人赐我这身紫袍,既不上沙场、髀肉复生,官位已是老夫的虚荣了。这把年纪,只想箪食瓢饮,洗脱浮华,做一田舍老奴。”
他朝着远处看,似乎在追忆往昔。沉默了片刻,浑瑊说道:
“不怕夫人讥笑,虽然征战沙场几十年,老夫最怕身后有事。早些年,和诸位将军,马燧、曲环、李晟、郭子仪,一起杀敌保国,多见将士捐躯。沙场上刀剑无眼,回头便已是数千弟兄死于非命。送他们回乡的时候,见其父母哀恸,老夫难免同悲。见得多了,倒也不怕死了。可是我送这些兄弟们回乡入土,常常见其家徒四壁,父母衰老,更无依靠,这才是我们这些兵最大的悲哀啊!
“——瑊,不怕死。只怕我死后,我的宗庙无人祭祀,子孙无所依傍。所以圣人信赖,金银财宝,从来不吝赏赐。其实瑊如今六十余岁,膝下子成,旧日的担忧如今已不复存在了。李晟阿兄数年前成仙飞升,今年八月,曲环将军也薨了,唯有浑某还苟活于世。两位将军去世时皆极尽哀荣,李将军追封为西平郡王,曲将军死时圣人为之罢朝。对我这样的老兵而言,还有什么比圣人的信任更值钱的呢?
“所以,这满库的财宝,现如今已经是浑瑊的累赘。既是累赘,不如舍去。莺夫人为人慈善,布施百姓甚是大方,浑瑊的这点钱财,不如就托付给夫人,也当是老夫将死之人,为长安做一点善事。”
莺奴面无表情地听他讲完,暂时并不回应这个话题,只问:“浑将军昨年的中风症,现在好全了么?”
“托夫人的福,浑某如今腿脚如风,口齿伶俐,比之十年前更加轻松。”
“浑相康泰,也是莺奴的福气。既然浑相隆寿延绵,享福还是长久的事,何必此时要将家产托付给莺奴这个外人呢?莺奴可以代为保管,浑相但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取便是。”
浑瑊呵呵一笑,抱拳道:“莺夫人说笑了,浑某说全数赠与,那便是全数赠与;否则,便有人要说我是怕人觊觎,偷偷转移。我浑某这一点还是慷慨得起的,休让小人揣测了去。”
莺奴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随后道:“莺奴无故受禄,也难免落人口舌。金铜之类的俗物若是不入浑相法眼,莺奴拿别的东西与你交换,如何?”
“哦?那就不知莺夫人想与我换的,是不是老夫想要的东西了。”浑瑊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长舒了一口气,抬起眼皮盯着她看。
莺奴深吸一口气,一字字答:“还请浑相先说。”
浑瑊冷笑一声。
“——我要这蚀月教十年来出卖极乐丹的账本,还要极乐丹的方子,两者缺一不可。”
莺奴来时一路上的担忧,到底还是成真了。
料到有这一招,她只按自己的办法退守:“浑相既知极乐丹只是滋补之物,莺奴也多只在亲善的熟人之间赠送,故此并没有什么账本之说。但有,此物对莺奴也是累赘,不可能存有白纸黑字的证据。至于丹方,若是浑相急求,那也需鱼真人撰写整理,这亦不是早有记录的东西。”
浑瑊哼了一声:“你送我一纸假的,那我又如何验证,我要去鱼玄机的旧神观里看着她制丹。”
“劳动右相到旧神观,待在那炭熏火炙之处,就是莺奴不懂礼节了。其实鱼真人如何制得此丹,莺奴从不过问,恐怕她自有妙法。制丹需在黄道吉日,一年的初秋时节最好,各类丹材也都新鲜。现在去观里,鱼真人也不能凭空变出这些东西来,还需浑相再等一年。”
“别尽想这些拖延时间的屁话,至多两日,鱼玄机亲自来我府上送配方,若是照配方做不出来,她就出不了我这个浑宅的大门了。”
莺奴额头的青筋微跳,她思忖了片刻,叉手唱喏,说道:“其实鱼真人即便真的在府上炮制丹药,也尽可以作假,浑相每日上朝,根本不能时时盯着真人制药。到头来,浑相对莺奴的疑虑仍是不能打消。浑相既然想问莺奴找点抵押,那莺奴有一物相与,浑相且看是否合意。”
“快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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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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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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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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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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