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宅夜客向来贵重,无事不能夕访,更不要说与宅中的主事共进一席。两名平康女倒也乐得增长见识,留下了。其余主事诧异,不过房阁主放浪形骸也不是新奇事,阖家团圆、有老有少的筵席上请两个青楼女子来搅场,确是他的作为。
筵席办在聚义厅。入夜,好雪知时,如鹅毛绒絮,纷纷扬扬。旧年教中人多,厅中坐不下,便会设在园里。今岁冬寒,而庞阁主一家仅剩胜君一人,教主和梁连城的席也撤下,余下的席位塞进聚义厅便正好能让众人抱团取暖。窗外寒光冷色,树低雪重,而窗内炭火红热,人头济济,好不繁荣。
房瑜对自己的安排很是得意,前后忙碌着安排人坐下,语笑嫣然,胸怀仿佛春风鼓噪,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高一些。谢昌玉讶异,继而引以为乐:“阿瑜倒是未饮先醉。”
长子谢盈在一旁道:“房叔叔今日确该多喝一点,好忘了一年的烦心事。”
开筵。教主不在,人头又减少许多,而这一餐的预算仍是十足的。一百坛陈酿先上,紧随着八头烤得鲜香焦脆的乳羊抬入席中,各人席上再添一盘羊羹冷碟、一只皮光肉亮的烧鸽。房瑜精通雉羹之道,午后亲自指点后厨,今日的饮食格外味美。待众人半醉,厅中热气烘烘,再进滚烫的汤饼一碗,配赤紫冰凉的葡萄一串,席上均大声叫起好来。严冬葡萄金贵,莺夫人在时哪得享用,也只有房瑜这样的饕餮之徒懂得“冰火交加”之劲道。吃得快活,个个大醉。
未到阑珊之时,房瑜坐在上席,喊道:“今日除夕!自是忘却烦忧、除旧迎新之日,本该再热闹些,缺点丝竹管弦。阿瑜技痒,抛砖引玉,献丑!”从裾下捞出一把旧阮琴来,调了调音。那座上其中一位平康女子便很是上道,立刻清起喉咙,另一位也略拂云袖,醺醉中缓缓起身,走到众席之中。
房瑜拨了弦,起调乐府《将进酒》,舞妓撒袖,歌者亦举筷击碟,扬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太白名篇,席上老少妇孺、鸿才白丁,皆能诵吟。房瑜扫弦高急,众人都合唱起来,击缶拍掌,汇入这歌声的洪流: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此时满厅烛火大动,红光炽盛,房瑜脸上尽是喜色,大笑着看向众人。主事们皆引颈,放声续唱——
“岑夫子,丹丘生!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
钟鼎玉帛不足悦,但愿长醉不用醒。
古来贤圣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其后两句乃是专为今夜的房瑜所唱,席上众人亦皆提高声音,宛如喝彩,随着那舞妓回旋着飞落到房瑜身边,歌声震耳欲聋:
“主人何为言少钱,且须酤酒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wWW.ΧìǔΜЬ.CǒΜ
饮过唱过,此夜烦恼竟尔全销,豪歌美酒令人忘我。彼此斟酒互劝,稍息片刻,再有人献歌《渔夫》一段,“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踏歌而舞,滑稽热闹。
一人唱毕,另一人击腹为鼓,笑献《今日良宴会》半首: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琴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别人抢过场子,高歌一曲《龟虽寿》以作挽救,自有人再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词,席上大乐。房瑜弹阮,且独唱一曲“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歌姬还送一段“人生此夫婿,富贵欲何为”给他,众人欢笑,因房瑜确是不娶之人。欢场女子也只意在调笑,自然不当真,再送“少妇石榴裙,新妆白玉面。能迷房公子,不许时相见”,房瑜也乐得。
他扫视席间,见来者均欢喜,也就很满意。连那素日羞怯的韩惜宝,此刻也夹在众酒徒之间掩唇微笑。房瑜知道他今日已暂时放怀,倒亏得梁连城此刻不在宴上。此人拘谨,再劝一劝即可放开了高兴。于是房瑜便对着怀中美姬细语道:“你陪陪那位韩小公子。”努了努下巴,欢歌笑舞中间端坐着一个瑞丽少男,不甚叵脱,想必是说这位。
舞妓是风月场老手,房郎令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都是场子上的规矩。于是含着关切的笑意,翩翩飞至韩惜宝身旁,一双暖而香的手接过了他的酒壶,为他斟满一杯。
韩惜宝有些惊慌失措,看看面前这女子,再看看上座的房瑜,随后又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父亲韩奇仙念在长子久居幽山不通世事,如今即将婚娶,也想他早识人道,好快些从少年长成真正的男人,便默许了那位舞妓服侍在侧。韩奇仙与房瑜隔空互敬了一杯酒,两人便替韩惜宝决定了今夜破除童*的大事。
惜宝从命,而浑身僵直,近乎紧闭着双眼喝下酒去。谢昌玉在旁见状,侧过身拍了拍谢盈的脊背,眼中似有令。谢盈便站起来向房瑜敬了一杯,道:“阿叔慷慨,今夜之喜因阁主倍,阿盈无故蒙恩,得眷顾十七年馀,敬阿叔一杯。”说罢饮毕杯中酒,将杯底呈给房瑜,再道,“小侄不才,五音不全,幸有此姬妙声,平添仙乐。”又与歌姬互敬了一杯。
房瑜举起手中阮琴再拨,一面道:“好,绿绮再与我和一曲,今夜就陪谢公子去罢。”整调,弹《秋风词》,仍以太白之篇作结。开篇还以独唱起头,弦狂而情哀,放声: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这是相思之曲,妓家常谈,此时在这厅中却是异调。无人敢和,只听得这歌词缓缓从房瑜的口中唱出,还未到激扬之处,便已有伤情之深。世上能唱此曲者,非伎中名伶,便只有多情郎君;而能听曲中婉转者,不是伯牙子期,只有这席上的苦相思者。房瑜才唱两句,这头韩惜宝酒醉中已潸然泪下。
绿绮接了房瑜的引,凤声高调,将此曲唱完: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弹罢,房瑜将琴搁置几上,巍巍起身,离席了。众人见状亦知筵席已毕,各自收整随身物品,两名平康女子亦扶着今夜的小恩公预备离开。他穿过拥挤的食台,径直向门外的大雪中走去,谢昌玉揽住了他,问他要去做甚,他醉笑道:
“今夜高兴,我去杀个人。”
谢昌玉也只是眉睫一动,并不多问。房瑜一边甩袖向外走,一边道:“年末的赏金,数目都记在册子里了,你替教主分发了罢!瑜明日就回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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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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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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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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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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