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莺奴恍然掉下泪来,靠在门上啜泣。庞小蝶垂首道:“教主勿悲,小蝶等着回来的那天。”
她落泪是为那天在丧礼上对紫居纯说起过为他说媒的事。她不过是借此挑拨伯侄二人的关系,小蝶本不必当真嫁给其中任何一人;但她全忘了自己总是心想事成。
而且便是真有了身孕,嫁进去又谈何容易,蚀月教嫁女不是丢一件旧衣。大丧孝期未过,即使大夫人已逝,娶妻生子仍然悖乱礼法,小蝶一生都要沦为话柄。可是她心意已定,甘愿抛却此身,只为了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要成这个霜棠阁的“夫人”,就像鱼玄机一样。ωωω.χΙυΜЬ.Cǒm
然而此事从头到尾全是不必要的,紫阗犯死,何苦由她以卵击石。而她非要这份功劳,莺奴也只好给她,这女子太缺乏为人注视的爱和欢喜。
她蹲下身去牵庞小蝶,俄尔抬起手来,慢慢地抚摸了一下那枚观音痕,说道:“按你的心意。”少女抬起头来,现在她霎时明白那士别三日之感是从何而来了。少女一夜变做女人的心境,如同蝴蝶飞过千山万岭,无数的蝶影在那朝雾里振。
没有策划婚礼,也不能说小蝶此一去是成了人妇,只能像一年前送她去鱼玄机那里一样,仿佛只是到紫阁一游。紫阗正缺这样一个棋子,所以欣许小蝶来家“做客”;正如当年紫剑慈缺一个机关将他和蚀月教连在一起,鱼玄机就是那个机关。
正备马车。不能为他人所知,只有莺奴、庞孟和庞孟夫人,五阁主夫人惜女,一直用绢子拭泪。庞小蝶穿素服,为了入紫阁时不太醒目。这一次没有带剑,也没有带棍棒,空手站着,她好像忽然有了那抛弃一切外物的澄明,自己就是武器。
马车也很素淡,没有什么装饰,天枢宫的风格。她走上去对教主说:“小蝶还有一求。”
莺奴示意她说。
“我想让紫二郎送我去。”又补了一句,“我斗得过他。”
她只笑笑:“我未言之语,你已懂得很多了。”做夫人的道理,有许多难以言喻之处,唐襄曾说鱼玄机是走“旁门左道”,虽然四两拨千斤,终究机关促狭,步步都在铺垫,没有万全的聪明,不能功成身退;那就是夫人的道,女人的道,偏不这样走却又走不通,只有钻研出一条凶险的路,而怎么走都是旁门左道。
紫居纯受命来了,庞孟早已避开。莺奴备了两车三马,几个挑夫。她牵过辔绳说:“我有批货物要送到你三伯处,路上务必小心颠簸。”他满口答应,而那时全不知这货物是庞小蝶的嫁妆,也不知庞小蝶自己就坐在车厢里。
庞小蝶在车里也一直静静地不出声,路程过半的时候听到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让挑夫们把货物堆到车上之后自己识相滚开。此时日已过午,挑夫们卸货装车,汗流浃背地掀开车帘,看见庞阁主的千金守在帘后,喝道:“怎么不走了?”
紫居纯也没想到车里还坐着人,一手先按到了剑上。庞小蝶笑道:“怎么,连你三伯的东西也要抢?你们不是一家人?”
他听到这话的时候头筋猛地一跳:“你在这做什么?”她说他抢三伯的东西,那就是说她也是三伯的东西。
“这话不该我问你?”
挑夫们听闻事情不妙,此时也不必赶了,丢下肩上东西连忙四散,惊得马匹长嘶。庞小蝶翻身跳到马背上将缰绳抓住,制住惊马,抬着下巴说道:“走快些!”
他大怒,喊道:“蠢婢,你想干什么!”
庞小蝶道:“你还不知道?这车上是我的嫁妆,我要成亲去!”
“我要宰了你!”
她挥起缰绳把他的剑打落在地,收了势。而紫居纯回头一脚踢来,哪是庞小蝶的对手,她如今都已是观音奴了,当下单臂绕住他下襟一扯,把他全身掼在地上,一巴掌拍中马臀,连人带车一起拖着狂奔起来。刚还是衣冠齐整的佳公子,霎那间变做夜叉倒挂。
他挣扎着弓起身来抓她的发髻,两人顿时在马背上缠作一团,紫居纯扣紧了庞小蝶的脖颈,近乎以断气的声音吼叫道:“你要寻死?你要寻死?!你嫁到紫阁就是寻死,我要杀了你!”
庞小蝶咬着牙说:“是吗,你只敢杀我,怎么不敢杀紫阁主人?!”此话一出,她察觉紫居纯的臂松了一下,反手将缰绳套在他的脖上,用力抡起,竟把他从马背上直直甩出去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在尘土中连滚三下,满头是血地撑起上身来,望着她的车和马愈行愈远。
他几乎丧失了全部理智,返回去捡起被甩在路边的剑,跨上剩下的那匹马,全力扇在马身上,喊道:“畜生!”向着小路抄去。
他想起许多年前送鱼玄机去紫阁的时候也是这条路,狂怒之中更有一种惶然,不敢信自己竟然两次将自己的女人送到别人房中去。他才明白莺奴对他委以重任,原来全是虚情假意。这一切女人中最可恶的就是莺奴,她骗了他!扬州的事也是假的,庞小蝶的事也是假的,是一个假的天罗地网向他罩来。
紫居纯想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勒住了马,想要调头去霜棠阁清算莺奴的谎,但猛然又在疾驰中停了下来,满头的冷汗。
他不要和莺奴清算这笔账,他没办法清算。清算了难道能让鱼玄机回头?鱼玄机从未青睐过他,她的房中挂的是莺奴的画像。
就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懂得他们为何总是说他“傻气”了,算计的人本就不在乎爱恨的平衡,所以他也不要向莺奴复仇,他要向莺奴进忠。三伯难道不知莺奴在骗自己?而他进忠尽心,庞小蝶不也说吗?“你只敢杀我,怎么不敢杀紫阁主人”。
三伯杀了紫阁主人。
他再次沿着那送亲的路策马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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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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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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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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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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