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庄玝生日,又是小姨娘孕喜,理应是备礼两份。早早的,庒琂让三喜悄悄出去寻药先生讨卖个新鲜的物儿当赠礼,说廉价些不打紧,要新鲜才好,得了这意思,药先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给弄来一支西洋眉笔,好是鲜见。
二四日,三喜出去拿回来,待三人在房中打开看,细细一支如步摇簪,能拧出盖子,里头不知用何物料制造,竟是有异香的墨碳,十分的好闻,画在手中,隐隐约约,比时日用的描眉墨粉要细腻百倍。
慧缘颇为担心,对庒琂道:“这物儿怕只有宫里头的才能用上,平常人家哪寻得来?”
庒琂笑道:“南边港口商埠,多是洋人商贾来往,那些大户太太小姐都用,只是来京都,我是没见过。觉得是京都的人嫌弃边野之物才不用,你这样说,是我不了解地域人情了。”故把眉笔盖好,让三喜收起来,再寻条丝绸剪成条,扎成一个礼结儿。等到明日去送礼,再在盒子外头插上一支迎春纸花。
慧缘心思这些礼物,总归高调了些。又见庒琂如此说,她便不再出口明劝。
庒琂知慧缘担忧,便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届时我说那是我南边带来的。”
如此,慧缘才稍稍安心。
庄玝的礼定下了,就小姨娘的礼要伤脑筋一些,太太们是按合府规矩送的玉,这规矩庒琂也才知,她自己要意思出个礼物,送玉是不合适,再者玉难寻得好的,自己也没个梯己保留,真找老太太寻要,到底是老太太处的东西了,给的还指不定是价值连城,这份恩情她断断不愿意去受。
这层意思,庒琂毫无掩饰给三喜跟慧缘说。
慧缘道:“姑娘思虑的是。如不先去问问其他姑娘送了些什么,好打算?”
庒琂道:“这如何好问的?让人看到反觉得我们心思深。”
如此,庒琂思想一番,有了想法,也没与三喜跟慧缘说,倒把两人给着急的。
到二五日晨早,三喜打外头回来说:“老太太说今日日前给小姨娘贺,叫的是京都梨园尚梅若君和孟笑常两位老板,到晚间叫的是杂班子,讨个新鲜儿,说那么一晃能变很多个脸面来。”
庒琂笑道:“可是蜀地川戏?”
三喜不解道:“不太知道。”
慧缘道:“也是十分新鲜儿,京都外头很多场子都有这戏法儿。南城根义会楼不也老演这些?来的各个地方的班子,每年都要摆擂台。赢这方名满天下,输这方也不缺个什么,总归赚个名声,威名由此不同往日。”
庒琂微微一笑,心里想,老太太总归心向着东府,白日请大班名角儿,晚间是杂戏,就不知道西府怎么个态度。便再不言其他,让慧缘跟三喜把头日没画好的画拿出来,再把墨研些,于是静心作画。
画已收尾,只差题些字才完整,因沉思想着。也不知道过好一会子,一个人影缓缓从外头走来,三喜和慧缘抬头看见,想出声来。那人微笑摆手示意不许。待那人走到庒琂身后,细细欣赏过画作,连连“啧啧”妙赞。
庒琂本在沉思,听得声音,故回头去,一见,小小惊吓到了。
庒琂笑怪道:“妹妹怎么来了也不言语?”
原来,来的人是庄瑜跟丫头静默。
慧缘已笑着去备茶,三喜领静默去看鹦鹉。
此刻,庄瑜再俯首看桌上的画作,那是一副“簇梅图”,梅花若隐若现,雀跃纸上。
庄瑜赞道:“姐姐真真画者奇葩也!枝骼高骨,娇敖争艳,此笔法揄扬顿挫,连绵不断,一气呵成。最让人赏心悦目是这些骨儿朵儿。”
庒琂道:“妹妹也爱梅?”
庄瑜微微一笑,答非所问,说:“陆放翁有诗:‘一树梅花一放翁’。南朝时的谢燮也说:‘独自不疑寒’。爱梅不如说爱诗者。”
庒琂也应道:“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庄瑜道:“这是李商隐的。姐姐也喜欢李氏的诗?”
庒琂道:“最近才发觉他的诗好来着。”
庄瑜听完,又打趣道:“现入夏,姐姐怎咏梅来了。”
庒琂一笑,道:“古人都爱咏梅之高骨,寓意圣洁和美好。更有冬尽春来祥和之意。”
庄瑜道:“姐姐倒是有情怀。”
庒琂故一把拉住庄瑜,道:“我正想着还缺什么,或题几个字,你就来了。”
庄瑜道:“题字极好。姐姐可有了?”
庒琂摇头。
庄瑜平日腼腆,此刻心盛,只见她羞羞怯怯拿起笔,在画下腾出张白纸,写道“六月七月暑无雪,待问梅花何时开”。才刚搁笔,静默和三喜进来了,慧缘端着茶痴痴站一边听闻。
静默催促道:“姑娘,去晚了又得说了。”
庄瑜放下笔,嗔怪道:“哎呀,我忘了。琂姐姐,我想邀你一起去的来。日头的戏改摆在老太太花园里了,一起去?”
庒琂奇怪道:“不是在你们东府的吗?”
庄瑜道:“原是在我们东府,老太太又说闹着不吉,改来这边来了。”
庒琂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奇了。”
庄瑜问:“什么?”
庒琂自顾摇头,末了,画作上采用庄瑜题的那句“六月七月暑无雪,待问梅花何时开”,上补添了句“四月五月春意浓,有方东海玉麟来”。完毕,让慧缘收好,装入盒子,过了裱,贴上笺贴,与庄瑜去了。
原来,这画儿,即是送给东府小姨娘的礼物了。
一路到中府园子外头,恰撞见庄瑚领庄琻、庄瑛、庄玢、庄瑗几个姑娘,她们有说有笑而来。这才知道众人送的礼物。
庄瑚送的是佛心玛瑙手串一副,庄琻庄瑛合送小东珠一枚。庄玢傻呵呵的,拉住她妹妹庄瑗,倒承幺姨娘给她备一份绣有“鲤鱼贵子图”丝绸缎子。
庒琂如此与姐妹们言言笑笑来到中府园子。
进了园子,远远见到高阁戏台立于鲤鱼池之上,红帐飘逸,好不醒目,台下依傍假山奇石,石上引流有直泻的流水,涓涓溪溪,漾在池子,各色鲤鱼翘头扑水间,荡起阵阵水晕,一晕一晕如同仙子行云脚步,把池水面上漂浮的荷花叶晕动得更加妖娆,那花儿更加娇俏生动。
顺眼看,正好有丫头在池边上采荷花莲蓬,采了几支,高兴十分往老太太主席位去,那丫头把花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只顾笑,示意竹儿接过来,送给坐在左侧下的秦氏。老太太明言,说让带回去给小姨娘,图个花样吉祥,莲来贵子。
老太太这一举止,让坐在秦氏下座的曹氏羡慕不已,两人对头坐的是郡主和幺姨娘,倒不是十分艳羡,只规矩礼笑。
主位两侧,左侧留一席给姑娘们,留一席给庄玳兄弟几个,此时只有***庄玝和七姑娘庄玢落座;右侧略偏下方是两桌,一桌坐熹姨娘和凤仙,还有庄瑚两个子女查玉童、查良秀;另外一桌是家众亲戚婆子三个。
眼瞧着,独缺小姨娘,老太太说因她有孕在身,出不得场合,给她知道意思高兴就好。
庒琂等姑娘到后,一一问安,细数给秦氏道上贺礼。
完毕落座。
此时,庄玳与庄璞来,同是问安。
因庄玝想挨着庄玳坐,调了桌。庒琂是知觉,庄玝是不太愿意跟自己一桌。
可庄玳是不留半分面子,硬向老太太要指示,让庒琂过来同他与庄璞一桌。为此,众人给庒琂起个外号叫“琂哥儿”,以此笑话一番。
家众再说些年中节气的事,再议论小姨娘的安胎,再到庄玝生日夜里的大戏。
姑娘们论其他的事都不开腔,独是说到大戏,都期盼快快到夜里,竟欢喜闹得不成事体。老太太高兴,也不责罚她们,任由闹着。
到了开戏,老太太点了一出《哪吒出海》,秦氏平日不爱点这些,再是盛情难却,随乱点了个《大闹天宫》,应了老太太那出的戏头,过来是曹氏点了《水漫金山》,幺姨娘推脱,最后与郡主合在一起点一出《五福临门》。
余众者,都点了些时兴的唱段,或闹的,或打的,或凄美潸然的,总归不如前四出闹热大气。
第二出戏时,老太太对众人道:“这出戏,可是热闹,早年在宫中看过。宫里跟这演的不一样,可讲究排场了,神仙、佛一众人,打起来热闹,又讲究动作,甚是好看,一出出叫人过眼瘾。”
秦氏附和道:“我们就没有老太太那样的眼福。”
老太太道:“我当然是有眼福了,又瞧见东府添人,就是福了。你们大老爷上了时年,还能添人!”说到此,大笑不止,太太跟姨娘及那些婆子丫头都跟着笑,唯独姑娘跟庄玳、庄璞傻了眼干看,不知她们笑什么。
郡主再附和道:“老太太的福大,子孙都沾喜。”
老太太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再又道:“我听说啊,老来俱是得子。以前我在宫里当差,到了年岁的宫女都出宫配了人,有的嫁给年轻王爷做王妃,有的嫁给将军后人做将军夫人,有的啊,就被指给了皇上的老臣,你想啊,老臣老臣,不老如何陈啊?良陈佳酿,出来俱是贵子。所以说,我们大老爷福厚。”
庄玳听得入神,等老太太一说完,众人笑完,他才道:“老太太偷换词理。”
庒琂看着一干人面目祥和,一片喜气,内心泛起淡淡的伤蹙。曾几何时,父亲与母亲给她姊妹几个谈及京都的趣闻:有戏论说,又有富贵人家论说,可不就是如今这光景?如戏一般,喜庆有富贵。
庒琂思绪缥缈了去,眼睛渐渐起了一层薄纱。
当下,又见曹氏提及卓老爷来,那老太太原本是高兴,一听到说卓府,便严肃地摆起面孔。郡主是知底细,光是笑着看戏,不搭言语。
庒琂三三两两听了曹氏的话,大致说她母亲该也来,就齐全等语,多少是想借此奉承老太太几句,哪料得这是老太太的一大心伤事。
老太太的不高兴虽然摆在脸上,终究也不好发作,任由曹氏喋喋议论,再者她拉起秦氏,姨娘,婆娘众人说,不休止呢。
老太太听着,也不看她们,死死看台上的戏。
庒琂知再往下听,便忍不住发作。于是,从座上起来,戚戚然走了,三喜和慧缘知她心病,也不言语,跟着也去了。
庄玳见庒琂走,小小拉一把,问她去何处?庒琂也不想搭理他,见他纠缠不放,借说内急。庄玳不好跟,只讪讪跟庄璞两人嘻闹,与众人一起看戏不提。
庒琂到了外头,找一个角落狠狠地哭了一回。看着满园子的绿叶娇花,开得正旺,映着那一散阳光,极叫人温暖怡心。
慧缘怕庄琂坐久了着凉,便说回镜花谢拿衣裳。
慧缘方离去,只见庄瑜和静默来了。
三喜示意给庒琂知道。因看到庄瑜主仆两人,庒琂立马转来一脸春风笑脸。
庒琂道:“瑜妹妹怎么也出来了?”
庄瑜淡淡地道:“姐姐你不也出来了么?”
庒琂笑了。
庄瑜又道:“我记得姐姐说不喜欢热闹的。”
庒琂听了不免泛起凄楚,曾几何时,自己哪里是不喜欢热闹的来?在南边,自己是众好友姐妹的“淘气鬼”领袖。若非家里变故,要步步惊心,革面换人,她也不会如此低调小心。
庒琂道:“太热闹就想起一些不热闹的事来。所以宁愿看些不热闹的事,方能安抚热闹不起来的心。”
庄瑜道:“姐姐热闹学问如此多。”
两人又一块儿走动。
走着走着,随地找一处石凳子坐下,因又觉得里头奏乐唱段声扰人,便起身往外走。也不说话。走走停停,穿过亭台楼阁,走尽水榭桥泊。不知不觉,几人七拐八弯的又转向东府来,穿过另一道偏舍院门,直通到沁园。
庒琂跟庄瑜几人到了沁园院子外头,不约而同,会心相笑。
才进院子,巧见碧池的丫头丹心捧着一个香炉从里头出来。
丹心无精打采,摇摇晃晃的样子,似身体不适。
庒琂看着丹心这样,不免疑惑跟三喜对了一眼。几人便进了里屋。
里屋。
碧池在修理她那把断了弦的古琴,正绷直琴线,因是力气不足,拉得十分吃力。
庒琂等人进来。
碧池很是惊诧。
众人见了礼,让坐。此时,丹心从外头回来,献过茶水。
碧池再对丹心道:“你身子不爽快,就躺去一会子。也不用你忙了。去吧。”
丹心蔫蔫儿的,轻轻应了声,再福一福礼去了。
庒琂怪奇道:“丫头丹心这怎么了?”
碧池笑道:“兴许着凉了,精神一日不见一日的好。”
庒琂四下打量屋里,跟先前比,多了许多生气,又有绿植盆栽点缀,特别是庄瑚送来的菊花,特别醒目。
庒琂道:“这边儿人气少些,夜里早些睡就不凉了。”故又道:“姐姐屋里很香。”
碧池道:“因这屋许久没人住,霉气浓了些,我进来后就熏香驱驱,这几日,大姑娘又差人送了许多菊花来。香上添香。”
庄瑜笑道:“难得大姐姐有心。”
碧池一笑。问两人怎么忽然来到,庒琂等俱如实回答。
听毕,碧池缓半分,露出难色,道:“我想请问两位妹妹。你们的大哥哥……”
庒琂和庄瑜对视一眼,心有踌躇。碧池再问,两人见不回也不好。
于是,庒琂故意道:“还没人来给姐姐说?”
碧池道:“我进府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大姑娘***,就是你们知晓我住这里。还有谁来告诉我?***是来过,生气就走了,我就没问得个清楚。”
庒琂知庄瑚跟庄玝刻意隐瞒碧池,关于大爷庄顼发病的事。此刻,庄琂不便言语。
庄瑜却说:“大哥哥病了。”
碧池急切道:“那日出去后就病了?可严重?”
庄瑜道:“那是老病症,以前犯过的。后来得了三太太的药,一直吃着就好,断了就发作。”
碧池疑惑,再急问:“我怎不知他还有病症?”
庄瑜略是低头,微微言说:“年岁小的妹妹也不曾知道的。”
碧池一怔,两眼滑下泪珠儿。
庒琂颇有安慰之意:“姐姐……”
碧池幽幽地道:“不瞒二位姑娘,我原是聚花楼里的姑娘,你们大哥哥看上了我。花很多银子把我从里面赎出来。我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进府里是不合适的,我也从来没奢望过。既从了身,只希望以后有平静日子过就心满意足了。”
庒琂道:“姐姐才貌双全,对大哥哥又真心,实在难得。”
碧池凄楚一笑:“我心里念着一辈子是他的人,也就过了。”
庒琂心里一颤,觉着碧池话里有话,不免问了:“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碧池道:“毕竟我跟别的女子不同。”
庒琂一笑,默默地说:“我又何尝与别的女子相同?”
这话,只有庒琂自己跟三喜知道,这屋里的人谁能知道?庄府还有多少人知道?
碧池看了庒琂,没说话,心想她安慰自己才如此说,颇是感激。
庄瑜道:“这么说,大姐姐和五妹妹瞒着府上把你接了来,大哥哥是知道的。”
碧池点头。
庄瑜担心地看庒琂,说:“如今,大哥哥接到大太太屋去,权由大太太屋里照料。想出来是不能的。”
庒琂对庄瑜:“瑜妹妹,我看这事儿我们也当着不知道。回去,让三爷缄默其口才好。”
碧池更加凄然:“好端端的怎么会……”
碧池哭了,其余者再三宽慰。
见碧池情绪略缓,庄瑜才道:“那日三哥哥摔下昏迷,大哥哥撞见,一时着急,跑出去找大夫,怕是急上攻心所致。”
碧池点头:“是了!”连忙起身,欠然地向庒琂和庄瑜跪下。
碧池哭道:“姑娘。我求你们得空过来给我报个好,我服侍不了你大哥哥,心里知道他平安,我便心满意足了。你们怎么瞧我,我都不介意……”
庒琂和庄瑜连忙起身,去将她扶起。
庒琂道:“姐姐……我只认识姐姐现在的为人,不认识姐姐以前的出身如何。姐姐你放心,我想瑜妹妹也会帮这个忙的。”
随后深深把庄瑜看一眼,庄瑜知会地点头。琇書網
再言语些许,庒琂和庄瑜怕出来太久不好,便辞身,赶回老太太那边园子。
从沁园出来,庒琂、庄瑜几人皆不言语。
静静而走,待要到中府戏园子,三喜按捺不住肚子里的话。
三喜道:“姑娘,沁园那边怕是少走动些才好。”
静默也附和:“我心里也是这么想。”方看她家姑娘一眼。
庄瑜担忧地看了看庒琂,欲言又止。
庒琂道:“依我说,横竖到时捅破了,妹妹你就说,是我拉着你来的。要怪罪就由我来担着。”
庄瑜笑道:“姐姐说这话就小瞧了我去。”
说完,庄瑜浅浅一笑,娜娜一侧身子,往院子先走了。
庒琂后身也回到园子里。
这时候,老太太众人在听戏,不知又点了几折,看情景倒十分热闹。
想起碧池那方冷冷清清,这方如此闹热,庒琂忽然可怜起她来。
从众姐妹旁边走过,庄琂低眉顺眼与庄瑜对视,两人心有灵犀,微微浅笑。
接着,庒琂在庄玳旁边座位落坐。
余下,听戏,无话。
再一会子,庄玳寻话来跟庒琂说:“妹妹怎么去那么久?”
庄琂道:“看到一只画眉鸟进了园子里,因此多看了两眼。”
庄玳怪奇,兴趣起来了,道:“在哪里?我也去瞧瞧。”
庒琂扭捏半眼,道:“不安心看戏,仔细老太太说你。”再示意向庄璞,望了望,讥讽庄玳道:“你瞧二哥哥多安心。”
庄玳这才安静了下来。
眼下,又看到庄瑚的丫头刀凤从侧边走去,她到庄瑚跟前,在庄瑚耳边说些耳语。庄瑚低眉垂听,听完刀凤的说话后,略略往庒琂这边望视。刀凤言语完毕,退下。
这些,庒琂哪里不知晓的,她也垂眼些许向庄瑚,有些做贼心虚之态。
再约么过两三出戏,庄璞的贴身小子叫财童的从外头怯怯诺诺小跑过来,小声给庄璞说事。庒琂略略听到些,不真切,只见庄璞一听,不由自主怒拍桌子。
这忽然响声,把上头的老太太跟众位太太吓到了。
郡主满脸歉意,接连与老太太赔笑,又不住地向庄璞皱眉头,示意他注重。
庄璞知晓自己激动,失了礼仪,故此,稍稍收敛,再转头对财童道:“你先去,叫关先生甭管了,我自有安排。”
如此,财童去了。
老太太有意无意的看了庄璞一眼,道:“没见你一日是安宁的,叫你太太时时刻刻操心。”
庄璞犯了错般低首。
庄玳在一侧起哄,对老太太等人道:“二哥哥是狗拿耗子。才刚他房里的财童来说,官里不管呢,他还要安排。老太太不放心,不如问问他到底是为了何事,好叫太太日后不操心。”
庄璞扬起手要打庄玳,庄玳一溜烟地跑去老太太处躲藏。
老太太护着道:“净是对自家兄弟不管不顾,又欺负你弟弟来。”再看一眼郡主,道:“好歹日里夜里提醒着。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日日安宁,岁岁长健的好。”
郡主无地自容地道:“老太太说的是。”
庄璞看到他母亲郡主的窘态,有些不忍,热血方刚起身,移了座椅向前,略靠近老太太那桌,道:“原也不是重要的事,就是我看不下去。理应天下的事儿自有公理。”
老太太笑道:“你倒说给我听听,如道不出半点公理来,仔细我捶你。”
庄璞见老太太的话惹得众人发笑,便义正言辞说道:“我在西南蜀地有一个好友,姓关,为人极谦,不好争。十年前,他著有一本书稿,取名《据目岑》,书内所谈及的内容都是骇闻之说,也是劝人向善的著作了,后被众捧阅传的出来。不知怎么的被京都一个刘姓的狗爪窃走,改头换面,私自录印,差洋货通发入市,大大赚了些银子。关先生原是不知,后得友人提醒,查问下去,才知晓真切。”
郡主鄙夷地道:“这与你有何相干。”
庄璞道:“太太有所不知,不说我与关先生是挚友,但凡江湖不平,人人可插刀追讨相助。我天朝昭昭,岂能容得这些小人为非颠倒。再是纵容,中华祖德可不叫洋人耻笑了去。”
老太太笑道:“如此说,关先生与你是挚友,年纪应是相仿的,人家十年前著了书论,还是扬善。你竟半点比不得人家。亏得他小小年纪有此胸怀。”
庄璞被老太太说羞了,挠挠头遮掩,才道:“可不是了,所以我才跟关先生好的来。才刚我没说完,我再接给老太太说。”因又道:“关先生原先想此书在蜀地传阅就罢了,当知被窃取,他也不打算追究。可刘姓者实是过份,窃取关先生的心血,着人加工打造,里头加了许多不入流的闺红段子,蒙昧民众,幸好落款是他自己的名儿,不是关先生的。”
曹氏嗤鼻啐道:“这叫奸商佞盗,下流贱人的做派。”
幺姨娘笑道:“有话说,有得三生旺财,不过三辈灭顶。昭昭人心,自有神明公断。”
庄璞道:“姨娘知道我是不信神明的。关先生托了人找礼部的人,礼部搁了些时日,后又推脱,没追查法办。关先生打蜀地来京办事,得空一一查问,才知姓刘的窃书贼敢如此明目张胆,背后是有支持的。”
老太太哼道:“关先生以卵击石,自讨没趣了。”
庄璞道:“可不是了。关先生知晓后,觉着就算了,便回蜀地。才回到呢,就给病倒了,倒不是因这事儿,是他时年小那时得的症候,以及当时写那书坐下的顽疾引起的。他家请个把大夫来看,也吃了药,总不见好,精神气儿更不用说了。哪知福祸两间,姓刘的得知关先生到京告过他,便差他妻子刘八月的哥哥,名叫长安的,据说跟官商有些勾当关系,如晋城、云院等,他赶至蜀地,也不顾关先生在病中,对他好生恫吓一番,大致说该书利益牵扯到国子监,顺天府,礼部,吏部的人,户部也有参进去的,连礼部下属松江府一个小小的‘蒙牙’机构也有参与。让关先生小心舌头,此前,松江府那边的旧友找到‘蒙牙’机构理论,谁知那机构实在不要脸,光是包庇;数年前,松江窃书案闹得天下皆知,那姓勾的窃书贼便是那机构的门生。关先生心气儿本就高,哪里听得这些,便病得一发不可收拾,连日吐血。”
众人听庄璞如此说,皆悲叹不已。
庄璞又道:“许多好友知晓,都敢怒不敢言,爱莫能助。”
熹姨娘道:“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关先生的心若能放宽些,病也不见得如此严重。”
老太太鄙夷几分眼色扫向熹姨娘,微微道:“古往今来,高者,声远播,能者,居头筹。望关先生快点好起来,莫再为此伤心乱神。”
庄璞显得感激,道:“老太太日常教导我们,不能一言拨乱,首选明哲保身。孙儿生性狼痞,倒让老太太和太太失望担心了。既不能一言拨乱,也不愿意明哲保身,好歹关先生与我也是友好的,总归我们府在都中,与朝堂又有半点关系不是?着力帮衬点,不想让先生以为我们跟外头那些贼子一样唯利事图,狗鼠一洞,蛇蚓一窝。”
郡主听后,满是担忧,道:“你要怎么做?人家都说了,那跟户部关联呢,早早叫你发配关起来才知道厉害了。”
庄璞正色道:“太太担忧不正是他人的担忧?如此不管理,让那些个小人越发得意忘形,越发的肆无忌惮,现窃书,日后窃国卖地的了。小时候老太太教导我们说,少偷针,老偷金。换一换理儿,也该如此。”
坐那边的庄瑚见这么严肃议论,便打趣道:“二弟弟极少关心琐事,倒想不到也关心国家大事来。”
庄璞冷冷笑了,说:“国家大事自有皇上跟太后操心,我们管不着的,自有管不着的安排。”
如此说,庄瑚不好言语,咽下了声。老太太怕扫众人的兴,便说罢了,就不想谈及。
庄玳意犹未尽,还问:“二哥打算如何安排帮助关先生?”
庄璞知道老太太心意,也怕太太们担心,故回道:“退一万步,到蜀地给关先生买药治病。”以此搪塞庄玳的追问。
曹氏笑了,有意思没意思地说:“只怕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老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璞儿啊,各自天命,好好做你的爷,甭掺合那些个坊间杂事。”
郡主合言道:“二太太教训的是。”
曹氏低低“哼”一声,不再说话。
庄璞见这般,便把桌椅挪回去,在庒琂旁边坐下继续看戏。
庒琂凑过头,微笑对庄璞道:“二哥哥不要焦心,台上好戏着呢。”
庄璞略是厌恶,望庒琂一眼,道:“妹妹喜欢就好。”
庒琂倍感尴尬,坐定身形,心中多少是不自在的。想着庄璞这人平日不着调,姊妹间言语也不多,到了府里,细细听到许多传闻,说庄璞现下是京都四大公子爷之首,颇得人心,生性见痞,风流无限,艳沾全城,在外声名好坏参半。现今,关先生窃书案一事,庒琂倒对他另眼相看,他竟也是个热血之人,并非那种豪贵子弟作派。
再悄悄打量庄璞的眉眼,此刻庒琂方觉得他的面貌如此俊世。
当下戏演完,老太太借说乏了,众人跟着就散了去。余下,打赏几个戏子佳者不提。庒琂替老太太送众人出院子,等众人离去,便转身回镜花谢。
慧缘却这时跟庒琂道:“早前我回去取衣裳,姑娘怎就走了。我回园子,找也不见你们。去了哪里?”
三喜帮回道:“东府后头。”
慧缘聪慧,立马会意,担忧道:“姑娘怎又去那里了。”
三喜道:“我也是这意思的。”
庒琂披着慧缘拿来的披风,飘飘逸逸往前走,手里的手绢儿滑在路旁的盆栽叶子上,饶有兴趣道:“不出去走走,哪里寻得路来?”
这些话,三喜和慧缘是思想不到深层次里头,此至日后,慧缘才想到庒琂今日的说话,原来,一切都在庒琂的布局之下,今日说走出去,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庒琂又道:“你们听二爷说的那事,是不是也同我想的那样?”
三喜怪奇道:“姑娘想的哪样?”
庒琂笑道:“自然是二爷的仗义了。如此仗义之人,可不是有大好前途了。”
此话,三喜跟慧缘哪里想得到,前途前途,这里说的是“往前图谋”,正是庒琂的用意。
慧缘道:“是呢,往日我还小瞧了二爷。没想到……”
庒琂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当道,好人也该出轿不是?二爷才刚说的‘昭昭’真好,天理昭昭,疏而也会有漏,且看吧。”
三喜悲情起来,道:“希望二爷能帮蜀地那位关爷。”
慧缘就此取笑三喜些话。临回到镜花谢,慧缘才说:“我回来拿衣裳,正好碰到小王爷来,见姑娘不在他就走了。”
庒琂听了,沉思半分,道:“他来做什么?府里怎的没请他?这可好了,叫三爷如何有面目去见他,如何自处。”
正说,身后悄然有几个人影忽现,庒琂等人极速回头,俱被吓得面目失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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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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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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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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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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