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那只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小猫忽然从齐腰深的积雪里钻了出来,它憨态可掬地甩了甩满身的雪,一点也没被紧张的氛围所干扰,两下蹿到谢槐安的怀里,响亮地嚎了两嗓子,让一众刚刚被鬼神般的力量惊惧到的厮杀汉们好歹放松了下神经。
谢槐安苦笑一下,盯着缩在人墙后面的曹凛。这个胖狐狸一样的密探头子还真是精明的很,需要他的时候绝不会缩在后面,比如骤然遇到女真劫匪,他敢抽出腰刀带人压上去稳住阵脚;可面对未知的秘术师,却也不会贸然逞一时之勇,缩在人后显然是想看透他所有底牌后再出手。
“曹将军,我不是什么秘术师。充其量学会些皮毛,能将被夺了的心志拉回来片刻……可片刻的清醒,终是救不了他的。”谢槐安收起了长刀,低下头去看着萧翰璟的尸身,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十六年后,那一夜的梦魇终于又纠缠了上来,他纵然能够挥剑破魔,可有些东西,却不是自己刀刃上流淌的魔火能够焚灭的。
“谢兄弟不必自责,他刚才还是认出你的。”曹凛想了想,在众人身后挤出一声叹息。这一路上他摆出一副用人不疑的样子,也确实相信韩裳这些北地路护不过是讨一口饭吃。可不知怎的,他就是本能地提防着这个来历成谜的宋军逃兵——这个总是一脸慵懒样子的男人,他淡漠的面具下总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曹凛一直不知道那危险来自于何处,直到刚刚谢槐安的一手秘术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谢槐安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一样,却也不知怎样去解释。这些人身负皇命,在这场诡异的大雪中挣扎北上,去寻的东西还不知道有怎样的干系,自是觉得四面皆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能说什么呢?
告诉他们自己不过是个逃兵吗?想要从那繁盛却腐朽的帝国逃出来?从那个庞大而诡秘的组织逃出来?还是从那场十六年前的噩梦里逃出来?可这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最后他也只能是苦笑一声,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说道:“不知将军此次行军带着火油没?萧兄弟平日最爱干净,可否帮忙,一把火将他烧了。别让他成为那不死不活的行尸。”
“好!来人,去取猛火油!”曹凛说罢挥了挥手,打发两个人返回大车上,他们这一次北上,原本就做好了和小队女真蛮子见血的准备,倒确实是做足了功课,甲械弓弩,应有尽有,来自西夏的猛火油也是狠狠地背了小半车,以备不测。只是,他们所遇到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怪力乱神的范畴,他也不知道这样一把火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在这里点火,会不会引来女真人……”挡在他身前的姚仲明持重地问了一句,这个西军调来的悍将实在是个很好的助手,平日里不怎么吭气,但问出来的东西却总是点到关键。
“无妨!”只沉吟了一下,曹凛便不再犹豫。他们出古北口已有七天,除了那队马匪竟再未见一人。甚至连飞鸟走兽也未曾见,就算是大雪冰封也不合常理。所以他也不在乎这一把火能招来什么女真人,对他来说,只要来的不是那活死人就就好。“谢兄弟对付这些玩意儿,很是有些手段,可是曾经见过?”他越众而出,直直地盯着谢槐安。几天前骤然遇见死而复生的马匪,他就曾问过同样的问题,可那时,谢槐安没有回答。他现在愈发确定这个南来的逃卒身上背负着天大的秘密,而那秘密很可能与这不死不活的行尸走肉有着脱不开的干洗。
“一些杀人放火的微末本事而已,算不上手段。”谢槐安的脸色还没有缓过来,他艰难地从怀中扯出一卷干净的布条,给自己的手缓缓包上,声音嘶哑得不行,仿佛是刚刚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不再说话。
曹凛见已经问不出来什么,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自然有手下上前,堆上柴火,将一个沉甸甸的陶罐打碎。黑色粘稠的液体流淌出来,洒在那具年轻的尸身上,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黑色的血,还是从西夏商路泊来的猛火油。一个文士装扮的年轻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闭着眼睛将火把掷出,烧成滔天火海,他站在谢槐安边上,还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古诗:xiumb.com
“可怜河边骨,春闺梦里人……”
谢槐安忍不住看了一眼,认出这年轻人是那个探花郎,方文。上次猝然遇袭之后,他似是一下子醒了过来,知道自己终不再汴梁,没有那满城的繁华锦绣护卫,随时都可能成为一具尸体——这样的人,可能比终日刀头舔血的皇城司密探们,对死亡会有更深的理解。他原本还想劝慰一下,可不知怎么,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北地残破至此,哪还容得下什么春闺?他怕是注定入不了姑娘的梦里了……”借着熊熊燃起的火,他拍了拍方文的肩,转过身去不愿再看。
“生能走马踏阵,驰骋北地山河;死亦魂灵安稳,不堕鬼神魔道。这样的乱世里,至少还有人能葬了他,让他不至于成为这荒野里的孤鬼……”方文少见地说了许多话,他这个金明池畔唱出的士子确实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几乎就是一副挽联。
一旁,耶律明蒲和韩裳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承了他这个人情。两个辽人汉子齐齐唱起了契丹语的葬歌,那歌声辽远雄浑,混了调子,让谢槐安也听不太明白具体在唱什么,只隐约知道大概是在祈求盘鞑天神收容勇士的魂灵。只是如今连大辽帝国都已经山河破碎,盘鞑天神保佑不了他的故国,还可能去收容他么?
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人命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那群宋人军士虽然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却也在几个领头的呼和之下,收拾停当,看样子是打算继续赶路。只有韩裳这个大老粗默然不语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柄银质的小刀,擦了擦递给耶律明蒲,低声吩咐道:“是他贴身的东西,给他们家里带回去留个念想——咱们干的终归是拿命换钱的活计,干这一票也算是值了。”
耶律明蒲是个粗豪的契丹汉子,见到这情形眼圈一下就红了。却碍于一圈宋人在旁边不好掉泪,只能干干地立在那里硬挺着。他们这些辽军余烬拢在一起在辽国破亡的末世里挣扎少说也有一年。从最开始的十几个人拼到此时此地,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缓了好久,终于喃喃地说了一句:“这年月家里一下没了两个男人,就算有那千把两的银票,又能活多久呢?”
“怎么是没了两个男人?萧家大郎现在生死不知,自己人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韩裳握紧他的刀,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他的面目狰狞,仿佛谁敢说个不字就要抽刀砍回去一样。可刚刚萧家小弟说的话,他却也是一字不落听到了的。
——他们,吃了他。
“他们”是谁?那个“他”又是谁呢。韩裳想起那些发狂的马匪、想起萧家小弟最后那死不瞑目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背脊发寒。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谢槐安,平日里也是这样,他这帮兄弟打打杀杀没的说,到了要动脑子的时候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个南来的宋人了。
“老谢,陪我去那北安州探一场吧。萧家两个兄弟的命,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丢在这场雪里。”韩裳说着看了一眼仍哭丧着脸的耶律明蒲,又叹了口气,“至于明蒲就先跟着大队吧,就算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他好歹能把曹将军的人带回去。我们已经收了人钱,总是不能让人和我们一样的……”
“好。”谢槐安想都没想地便应了下来,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曹凛。这个胖胖的汴梁探子说到底也是他们此行的雇主,哪怕只是做样子他们也是需要问一下对方的意见。
“我跟你们一起去。”曹凛只思虑了片刻就做出决断,“仲明、方文跟我一起来,其他人过河之后安营固守。”北安州离这里不过十里,又是女真吞并之所,他们北上的必经之地。现在队伍的斥候折在了那边,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去看一眼——尤其是如今他们孤悬北地,却接连遭遇这等怪力乱神的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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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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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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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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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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