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冷的微风挟裹着稀薄的阳光从贾玉轩身上漫过去。他把落寞的目光,从汽车消失的方向收回来,抬手揉了一下不适的眼睛,又望向眼前大街上走路的健康人,是如梦如幻,那以前的美好,便恍如隔世一般的不真实。

  这满大街行走的健康人中,他曾经也是其中一位,他曾经也和眼前的健康人一样,迈着矫健自信的步伐行走在这条街上。

  可以后,他的人生再也不会站着行走了,而是坐在轮椅里,比人矮半截的坐着,大部份时候还要家人推着行走。

  坐在轮椅里的这些天,他总觉得自己以前健康的行走在大街上只是一场梦幻,现在梦醒了。

  这真实的残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疼痛,这漫长的疼痛,才几个月吧,可他觉得已经承受了几个世纪。

  他一直怀疑被砸伤之前的美好岁月是不是真实的,总感觉那是一场梦幻。是他坐在轮椅里打了个盹出现的梦幻。只有凤鸣回到他身边,享受二人世界时,他拥着凤鸣,才感觉以前的美好都是真实的,而不是梦幻。

  残酷的深渊里,上天给他洒了缕阳光——他的双腿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但这不影响他向凤鸣汇报工作。

  所以,为了凤鸣,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他人虽坐在轮椅里,矮人半截,他的思想,他的精神,他的心情,他的未来,却不能坐在轮椅里矮人半截,不但不能矮人半截,还要高人一等。

  他要和以前一样,除了坐在轮椅里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要和以前一样。

  于是,坐在轮椅里的他,一如既往的一尘不染,一如既往的英武邪魅,一如既往的自信沉着。没人能从他干净俊朗的五官上看得出他的身体曾经遭遇了不测。

  清冷的风总是挟裹着没有温度的阳光从他身上漫过。

  这时,他身后传来很真实的响动声,他的思绪也瞬间从幻觉中回到了现实。是胡同最西户的院门打开了,有年少的脚步声走近了他。

  “轩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少年来到他跟前问。

  “送一位客人。”他绽露着温暖的笑意说。

  “你要不要回家,我推你回去。”少年说着,准备动手。

  “不用,哥哥自己会回去,你上学去吧。”贾玉轩侧身望着少年说。

  “哦。”那少年有些小失望。他不情愿的松开轮椅,来到街上,在无意中回头的瞬间,忽然发现街的另一头出现了同伴的身影,便激动的喊着对方的名字,然后举起了胳膊,搅动着清冷的空气和稀薄的阳光,猛烈的向对方招手。那被招手的少年大声回应着,像小怪兽一样奔了过来。招手的少年退到街边,站在没有温度的阳光里等待同伴。很快,两个少年碰在了一起,相互谈笑了几句,便结伴走在街上,很快消失在贾玉轩的视线里。

  街上就要热闹了,上学族和上班族开始出动了。

  他可不想坐在街边的轮椅上观赏这种热闹,因为他同也会成为别人观赏的热闹。于是,他用手滚动轮椅的轮子,很吃力的将轮椅调了方向回家去。

  这时,爸爸出来了。大概是他在外边待的太久,爸爸担心他了。

  爸爸一出院门,看到儿子正吃力的调动轮椅的方向,心疼坏了,小跑着来到了他跟前,推着轮椅上的他回家了。

  “我们都高估了丁厂长的领导能力。”回到家之后,爸爸说。

  “他执行能力很强,指挥能力却小于执行能力。”贾玉轩说。

  “现在厂里还有几个元老级的领导,一半的元老级职工。丁厂长是外来的,还是从棉厂办公室主任上来的,不上演一场杀鸡给猴看的重头戏,恐怕不能服众吧。”爸爸分析说。

  贾玉轩很赞同的笑了。他很佩服爸爸的分析。丁主任是撤定王主管了,撤了王主管确实能起到了杀欢给猴看的作用。

  儿子一笑,爸爸便知道丁厂长接下来真要上演杀欢给猴看的重头戏了。

  爸爸把儿子推到一片阳光里,进厨房忙活了。

  凤鸣傍晚时回来,爸爸事先会将买来的食材收拾干净。这样,凤鸣就省下了一大堆麻烦。

  贾玉轩坐在没有温暖的阳里,开始想凤鸣了。

  快五点的时候,妈妈来了。

  “生了?”爸爸一看到妈妈就问。

  “没有。”妈妈一脸的不称心。

  “怎么回事?”爸爸担心起来。

  “谁知道呢,二胎也这么迟。”妈妈抱怨说。

  她是提前下班回来的,回来之前给医院打了电话,说还没生。她回老宅,是让爸爸给她提前做饭,她吃了饭好去医院看姐姐。

  中午的剩菜多,爸爸随便热了一些,妈妈吃了饭还要去医院看姐姐。

  贾玉轩没有和爸妈一块吃晚饭,因为晚一会儿凤鸣回来,他要陪凤鸣一块吃。

  妈妈吃过晚饭,去堂屋东间收拾了一些生孩子需要的东西,又准备去医院。

  贾玉轩便说:“爸,天要黑了,你也陪妈一块去吧,反正凤鸣一会儿就回来了,这两天也不用过来了。”

  是呀,凤鸣每个周末都回来,凤雨无阻。像今天这样的半晴天,那是百分百的回来。

  于是,爸爸便陪妈妈一起去医院了。

  爸妈一走,贾玉轩便来到洗脸盆前,捋起袖子,用盆架上的毛巾湿透了自己的脸。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妈妈走前刚洗过脸的热水。然后他来到厨房窗下,伸手从绳子上拉下一条毛巾垫在腿上,又从窗台上拿过一面镜子和刮胡刀,开始刮胡须。

  刮胡刀是他早上刮过之后特意放在厨房窗台上的,平时都在西屋的桌子上。

  他每天都要刮一次胡须,但凤鸣回来的星期五,他总是要刮两次。早上刮一次,傍晚凤鸣回来之前再刮一次。

  一群麻雀和喜雀大声喧哗着,在树枝上跳来飞去。没有风雨的傍晚,它们归巢之前,总是聚到院里的果树上热闹一番,大概是为了庆祝白天辛苦觅食的结束,夜晚团聚的到来吧。

  刮过胡须的贾玉轩,坐在厨房西南边的院里等凤鸣回来,因为坐在那里还可以看到西天上最后一抹晚霞,还可以听到从胡同里传来凤鸣回来的脚步声。有很多次他就是坐在那里待凤鸣回来的,一直等到凤鸣的脚步在胡同里响起,然后看到凤鸣推开院门出现在他面前。ωωω.χΙυΜЬ.Cǒm

  为了方便凤鸣回来,他让爸爸在西屋檐下拉了一根电线,扯了灯。这样,当一路凤尘的凤鸣走过灰暗的胡同,一进院门便是灯火通明的家。

  凤鸣一般都是七点左右回来,有时候六点半就回来了。

  可今天,直到八点,胡同里都没有响起凤鸣的脚步声。

  院里的灯早已经亮了,他坐在灯火通明的家里等凤鸣。柔和迷离的灯光里,他一尘不染,英武邪魅,像从画上下来的二郎神。

  八点半了,胡同里还没有响起凤鸣的脚步声,他再也不能淡定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凤鸣周末回来,很少超过七点二十的。

  于是,他在西屋南山的棚下拿过手套,戴在手上,开始转动冰凉的轮椅轮子,出了院门。自从他坐在轮椅上之后,为了方便出行,爸爸找人将西屋,厨房,院门的门槛全折了。

  他来到胡同口,朝凤鸣回来的方向张望。

  初冬的夜晚,即便是满天星辰,也难掩破落萧条和凄凉。何况今晚的夜空,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哪里有星辰的踪迹。所以,越发显得凄凉了。

  贾玉轩没有吃晚饭,他是等凤鸣回来一起吃的。现在凤鸣没有回来,他也不饿,只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担心凤鸣回到县城之后,坐三轮的时候遇到坏人了。或者下车出站之后遇到了坏人,否则,她怎么可能这么晚还没有到家。

  他担心凤鸣的安全,却什么也做不了。爸妈这个时候有可能还在医院。玉栋周末可能会去市里与凤舞团聚。如果去派出所报警,在他离开的时间万一凤鸣回来了,或者凤鸣根本没有遇到坏人,只是因为遇到别的事情没有即时回到家,或者是不能即时回到家。

  从他记事起,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这个时候,他才刻骨铭心的体验到无助的痛苦和绝望。

  他一直在胡同口等到九点多,空气里似乎弥漫着密密麻麻的锐利冰冷的细针,哪怕一股微风袭来,那些锐利冰冷的细针也势不可挡的灌进他的脖子里。

  担心,思念,寒冷,像滔天的洪水,将他淹没了。

  这时,从街的一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冷瑟瑟的成群结队的说话声。尽管不是从凤鸣回来的方向传来的,他还是为之一震。

  也许凤鸣遇到了别的事情,从另一个方向回来呢。他想。

  等声音近了,他发现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们好像是去县郊的村子里看露天电影了,一路上说的都是电影里的武打情节。

  十点多的时候,他面前的这条南北大街上,有那么十来分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连任何声音都没有。只有他坐在胡同口的轮椅上,像个守夜人一样,一直向凤鸣回来的方向张望,捕听着各种细微的声音。

  大概这个周末,学校里有特殊活动,凤鸣无法回来吧。

  他担心,思念,寒冷的思绪里终于崩出来了这样的想法。

  学校有特殊事情不能回来,凭他对凤鸣的了解,她会打电话的。可她要是打电话,会打在哪里呢?能接到电话给自己传话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爸妈的单位,一个是棉厂。

  凭他对凤鸣的理解,凤鸣会打给棉厂,因为她本身就是棉厂职工,一说她的名字,办公区的人都认识。这个季节的棉厂正是收花旺季,办公室不离人,也方便传话。而县社,虽说是爸妈的单位,可对凤鸣来说,那是高高在上的地方,除了爸妈她谁也不认识,她是不好意思让不认识的陌生人为她传话的。

  大概晚了,棉厂办公室的人接到电话也懒得大半夜的来传话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又朝凤鸣回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捕听了一会儿,才吃力的转动轮椅的轮子,无奈又不舍的慢慢回家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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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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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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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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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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