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山不高,但却多有险峻,对于耄耋之年的老者来说,的确是有些为难,不比在战场上纵马驰骋,崎岖不平的山道上,王翦徒步走走停停,中途歇息了五次。
从晌午时分一直攀至黄昏时刻,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见到了王上口中的那个人。
这是王翦第一次见徐福,也是徐福第一次见王翦。
王翦走完了最后一程山路,在田地里遇到一个头戴大沿草帽,身穿青布衣衫,将下摆撩起掖在腰间的男子,男子赤着脚弯着腰,手上拿着一把长杆锄头,正在认真的翻垦着脚下的土地,竟是不曾发觉有人前来。
此处有两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王翦不必思量,径直来到男人跟前。
关于徐福,他知道的不多,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貌似农夫的男子击败了桓崎,击败了李信,击败了秦军,仅仅是这些,他都要另眼相看,更何况不久前,他竟能使秦国的王,彻底变了一副模样。
因有几分感激,王翦恭恭敬敬对这个比自己年轻的人行礼,唤了一声:“先生。”
徐福抬起头,额头上因为日晒而渗出细小的汗珠,他微微扬起嘴角,放下锄头拱手还礼,而后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你就是秦国大将王翦吧。”
王翦点头说:“先生比我想象的更加年轻。”
“大将军一路辛苦了。”
徐福言语亲切自然,而王翦依然保持微微屈身颔首的恭敬姿态说:“不辛苦,实在是王命难违。”
的确,若非嬴政特意嘱托,王翦是不会有闲情雅趣登高望远的。
说罢,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书信没有题名,徐福接过,取出其中卷起的帛书,打开后只见寥寥数字,内容也极普通,只说——
“弟,遥盼兄安康。”
是嬴政亲笔,徐福识得嬴政笔迹。
徐福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仔细叠好那素色绢帛,想起嬴政曾经狂言“天下皆朕”之说,说道:“劳烦大将军给他带一句话吧。”
“先生请讲。”
徐福并无斟酌,随即说道:“劳烦大将军与他说,天下之大,莫能许他一人,而他一人,可予天下安乐升平。”
他一人,可予天下安乐升平。
是的,这就是一人之力,所能做到的极限,嬴政虽然还没有去做,但他可以做到了。
王翦此来便是为了送信,徐福没有与他客气,没有过多的寒暄,更没有留他吃饭。
在天下人看来,王翦这两个字已经足够分量了,更何况是王翦本人,然而对于徐福来说,这不过是个不速之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那便没有做更多动作的必要。
送走王翦的这一天夜晚,幽若有些奇怪,她几乎不曾与徐福说话,徐福还是像往常一样准备晚餐,不过特意加了年初酿好的梅子酒,然而幽若从旁经过,像是没有看到徐福一样,取了桌上的酒默不作声走出小院。
她踏过门口被溪水浸透的石坪,停在夜色下蓝色雾气翻涌的深渊之前。
彼时,她的背影单薄,素色纱裙被风向后吹起,红色风袍被风鼓起,像是一朵饱满的红色花朵,从背后看去凄美决然,像是赴死的姿态。
不远处就是万丈深渊,多走几步就可以一跃而下。
徐福缓缓靠近,脚步平缓温柔毫不惊慌,他知道幽若不会想死,但他也知道幽若一定是要死一次的。
徐福靠近时,幽若说:“一切都结束了吗?”
幽若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到这个问题了,徐福的回答更加具体一些,徐福说:“只是结束,但又是一个开始,只不过,另一个开始,与我无关了。”
“如何开始?”
幽若这般问,似是好奇一问,其实是想知道,徐福究竟对这个人间,是否还有片刻的眷恋。
徐福说:“我不知道,或许是嬴政,也或许是别人,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很多人。”
幽若已经听明白了,她微微欠身,看到徐福的身影模糊,渐渐隐没在黑暗当中,只有眼睛是明亮清晰的。
这时,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感觉徐福不仅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生命里远离,还正在一点一点从这个天下间隐没,在未来,不会再有同样一个徐福存在了。
那年在梦鱼城,她便知道他最终要去的地方,只不过现在,她感觉到这个时刻已经到来了。
过往的日子平淡无奇,让她几乎遗忘离别,然而王翦拜山犹如当头棒喝敲醒了她最后的幻想,这个天下开始变了,开始像徐福期待的那样,一切都从设想变成现实,而徐福离开也是现实。
这个现实的构造者,一定不会将自己设定在内。
这个现实太小,无法容纳他,他高于这个现实,不属于这个现实,也终将离开这个现实,回到属于他的现实当中。
他离开的时候,一定不会带走任何一件这个现实中的东西,哪怕是一丝一缕的眷恋和牵挂,当然,也包括她。
她直到最后,依然抱有希望,她希望徐福会对她说,跟我走吧。琇書蛧
然而徐福说的是——
“好好保重。”
比上一次更加简短,不作任何解释,似乎更加绝情。
幽若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手中的梅子酒笑问:“要喝吗?甜的。”
这梅子酒便是为幽若准备的,自己并未打算喝,现在他竟也接过幽若手中的梅子酒,然后仰头喝了一口,果真是甜的,然而甘甜过后,口中就只剩下苦涩了。
“该庆祝一下。”
幽若夺回手中的酒,收敛了眉眼里所有的期盼,她喝了一大口又递给徐福,徐福却分明开始有意划清界限说:“你喝吧,我不喝了。”
他竟是连一点点微醺的醉意都不肯带走,是的,他紧接着又说:“我想清醒的走。”
这样凉薄的话,若是放在以往一定会刺痛幽若,然而现在她对于离别和失去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那是一种奇妙难言的心境,她似乎能够体会到那传说中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感觉,心中的世界毁灭重塑,重塑的世界看不清轮廓,却一定比过往的世界更好。
不错,重塑的世界,对于过往虽有记忆,却是上一个纪元的事情了,犹如现世的人总是会提起远古,却大多将远古的事迹当成神话,神话只是故事。
故事与重塑的世界无关,便也无关现世的欢乐和痛苦,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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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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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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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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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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