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只是想摆脱从前,不论好坏,摆脱了从前,也就不再卑微与不快乐。
成为秦国人,他终于快乐起来了,然而,现在想来,那些快乐又好像不是真正的快乐。
与从前的嘲讽与鄙夷谩骂不同,现在他所接受的是别人的可怜与施舍,只不过这可怜和施舍在他看来代表的是认可与信任。
可怜也好,认可也罢,施舍也好,信任也罢,其实都是别人给的。
如果别人的可怜与施舍值得骄傲的话,那么他现在的快乐就是真的,可惜。
他犹豫了片刻,将手伸给了士卒,士卒稍微用力,他顺势被拉出土坑,来不及喘息便向前奔跑,因为楚军正从后方追击而来。
当他从土坑里被士卒拉起,此时的样貌是丢盔弃甲,浑身上下沾满灰土泥浆狼狈不堪。
作为秦军统帅,他不仅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统帅的尊严,还失去前不久还不可一世的骄傲,并且,他开始质疑现在的自己。
李信行尸走肉般奔跑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他感觉不到疲劳,也感觉不到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而撕裂开来的疼痛。
士卒在李信左右跟着,见李信始终不说一句话,觉得有些无聊,粗重的喘息说道:“我方才也掉进坑里了。”
士卒在安慰自己的将军,从前他只能隔着人山人海远远的仰望他,现在却可以与他当面交谈,而且他们正在并肩逃跑,这与并肩战斗更值得纪念,所以他此刻觉得很是荣耀,他应当报答将军给予他的荣耀。
李信一边奔跑一边扭头看这个身材瘦小的士卒问:“你也是被别人拉上来的吧。”
士卒诚实回答说:“不是,我自己爬上来的,都忙着逃命,哪还有人顾得上我。”
李信不解问:“那你是如何爬上来的?”
士卒觉得不可思议,爬出土坑很难吗?也许对于将军来说很难。
的确,就像士卒觉得运筹帷幄很难,也许将军也会觉得冲锋陷阵很难。
士卒有些小小的得意,将军做不到的他能够做到,难道不应该得意吗?
不过他还是尽量使自己表现的谦虚说:“其实爬出土坑很容易,将军腰间有剑,可以用剑在泥坑土壁上挖两个坑,就像是在墙上搭一个梯子,没有剑,用手也可以挖,这里的土湿软,好挖!然后脚蹬在泥坑土壁挖好的坑里,轻轻用力一下子就出来了。”
此时的谦虚,便是最大的炫耀了。
李信摇头自嘲一笑,这么简单的方法自己竟然想不到,没有借力点,用剑用手挖一个借力点不就好了吗?原来自己的失败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抬眼再看身边,他不可置信的摇头,眼中一片狼藉,脑海却一片空白,看着战场秦军死伤无数,又看着余下秦军慌乱逃窜浑浑噩噩如丧家之犬,有很多士卒如自己一样防不胜防,没跑几步便一不小心掉进坑中,再爬起来,再次掉进另一个坑中,他觉得有些可笑,笑这些人的笨拙,也笑自己的笨拙。www.xiumb.com
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秦军也足够强大,现在眼前的一幕,证明了强大并非绝对,况且他是一直高估了自己的。
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支描绘锦绣山河的笔,然而这支笔在他手中没能描绘出锦绣的山河。
李信失败了,败的如此狼狈不堪,甚至于有些可笑,正如他连一个泥坑都爬不上来那般可笑。
他曾夸下海口,现在也变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他不该活下来的,跌落泥坑时他本能的反应是爬出泥坑,第一次没有爬出,他便摇了摇头想,败军之将为何要爬出去呢?为何又要逃命呢?
想到这些,李信准备抽出腰间的佩剑,这时恰好看到了这个面庞黝黑身材瘦弱的士卒。
士卒为何要停下来呢?
他停下来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他恰好有能力去帮助他。
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时一定不曾想过回报,那一刻李信便清醒了,他一点也不气馁,甚至有些庆幸,他庆幸自己跌进了泥坑。
原来,只有将头颅埋进泥土里,才能看清了真正的自己。
原来,从前的自己不卑微,也不可怜。
原来,现在的自己,比从前的自己更不值得同情。
因此,他没有以死谢罪,他要活着。
为从前的自己活着,为现在的自己活着,也为将来的自己活着,依然是为了证明,证明将来的自己会与从前和现在都不同。
……
在某一条从西向东的大道上,一辆笨拙而又难看的大马车向前缓缓的移动,如同一条身材臃肿的蠕虫,这算得上是一件天下独一无二的马车,因为古往今来列国的马车都没有这般大,也没有这样式的。
马车一旁有几人随意骑着马,伴着太阳透过雪白云层照射下来的金色晨光,伴着旷野清醒的泥土气息,马匹步伐缓慢,行走在清冷却并不刺骨的微风里。
马背上的人姿态各异,有人安静拉着缰绳目视前方似是沉思,有人扬起脸眯着眼睛看天上浮动的洁白云朵,还有的人与同伴开怀大笑,无一不是轻松肆意。
这一路上一行人谈笑风生好不惬意快活,在聊天欢笑之余偶尔会向身后的马车看上几眼,有意无意的嘲讽几句。
“陈平,你走的太慢了,要快一点!”
“陈平,你干脆也骑马吧,要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
“是呀,快些跟上来吧!”
去时那硕大的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回时马车上只有一个人。
陈平一边驾车,一边愁眉苦脸气愤的看着那骑马的几人,嘴里嘟囔着:“这马车有什么不好,我就觉得很好,有车不坐非要骑马,我真是想不明白,若是下雨下雪,看你们坐不坐马车,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城主如何,卫主又如何?真是不识好歹。”
徐福看着这些孩子们调笑陈平,而陈平在车上郁郁寡欢愤愤不平,如同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也是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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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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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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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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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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