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直平静无波的蓝天白云,突然之间,云散开,有大太阳晒下来了一样。
和他一起走回去的路上,广田雅美一直在敏锐地到处观察,想要找到路上的一些痕迹,比如搏斗过的痕迹、比如新鲜血液的痕迹。
但是什么都没有,一路上都平静无波,地下停车场安安静静,周围的场景也没什么异常。
就好像日向合理什么都没干,就是单纯活蹦乱跳一下一样。
可挂断电话前,从电话那端传来的那阵厉风……
似乎是察觉到她有些沉默和心不在焉,按下电梯之后,日向合理轻轻地安抚了一句,“别担心。”
她抬头。
“虽然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坏掉了不少,但是上面的监控没坏,它清楚地拍到了我和他一起下来,”日向合理平静地陈述,“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大概再过三四个小时吧……如果警方能发现他,并且没有定义成自尽案件,愿意尸检的话,他的死亡时间会是三个小时之后,我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他’。
说明和日向合理一起乘坐电梯的那个人,是名男性。
再回想一下对方之前咬字清晰的‘地下停车场很黑,监控坏掉了,我去接你吧,姐姐’,事情就清晰了起来。
在有监控的地方,日向合理不能动作大的强迫别人和他一起乘坐电梯,但是对方可以不怀好意地跟上来。
“好的。”迟疑了一下,广田雅美还是只简单回答。
确定了对方是男性,她边不再在日向合理的全身扫视,而是专心去扫视日向合理的肩膀和膝盖。
那两处都没什么灰尘和其他诡异的痕迹,那就说明日向合理没受伤。
她松了一口气。
对于敏锐的人来说,日向合理开心起来,简直是太明显了。
他带着广田雅美走回餐厅,刚在餐厅里捕捉到了松田阵平他们,松田阵平便站起来挥了挥手。
走过去的时候,对方一边倒了两杯果汁,一边随口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日向合理也随口回答,又看向广田雅美,“很明显吗?”
既然是联谊性质的聚餐,那当然不是熟人和熟人做一堆,而是男性单独做一排、女性也单独做一排,分别坐在长桌的两旁。
他和广田雅美是坐在最里面的,旁边就是墙。
广田雅美的另一边是一位看起来很飒的女性,有着一头短发,他的旁边则是松田阵平、再往旁边一点就是萩原研二。
对方瞥了一眼礼貌微笑、凝视过来的松田阵平,伸出一只手、从侧面遮住嘴巴,然后轻声回答:“很明显,嘴巴在上扬,眼睛在弯起。”
不过很轻微,轻微到如果是一个陌生人来看,就会觉得日向合理还是一副平静无所谓的表情,还因为脸色有些苍白、所以有点厌世感。
日向合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没摸出什么区别,只能点了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原来如此。”
广田雅美弯起眼睛,她旁边的那位短发女性也笑着看过来,出声打招呼,“嗨,您好,您就是日向先生吧?久仰大名了。”
不认识的人。
“您好,”日向合理礼貌性地回复,又疑惑了一下,“您认识我?”
“我听由衣说起过您,”对方笑着道,“上原由衣,是长野县的警方人员,她之前来东京帮忙的时候,我们共事了一段时间。”
上原由衣,也是个陌生的名字。
但是长野县很眼熟,眼熟到日向合理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蹲坐在地,露出天使微笑’的萨摩耶同事,明明狗毛很白,却有着一肚子的坏水,就像一颗蓬松的黑芝麻汤圆。
他的表情瞬间再次礼貌了一个度,“原来如此。”
“咳……咳咳,”旁边的松田阵平发出可疑的低咳声,又递过来一个杯子,扬声道,“咦,小日向怎么不喝果汁,是不喜欢喝吗?那换杯白开水吧。”
说完,一边倒水,一边迅速压低声音,在倒水声中紧急提示,“就是神社案件里的那位女性警方人员,那个案子只有一个被卷入案件的警方人员吧,差点成为嫌疑人了。”
神社案,女性警方人员。
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日向合理就想起来‘上原由衣’是谁了,就是那位在破案后、还追着他出来,询问他问题的那位警官小姐。
回到车上之后,他还一本正经地忽悠了金发同事。
但是,他用眼神示意,询问松田阵平:‘为什么,你会知道?’xǐυmь.℃òm
倒水结束,不能再偷偷说悄悄话了,松田阵平若无其事地又坐了回去。
发现他们这边恢复正常,对面的那位短发女性又继续道:“不过,我本来有些疑惑的,由衣说你很好心,但是那本推理小说里,你又很冷漠,简直完全是两个人。”
“再见到你之前,我其实不太能想象得到,‘好心’和‘冷漠’居然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融洽。”
边说,对方边撑着下巴笑。
日向合理则缓慢地提取重点:
一,对方知道他的黑历史,就是那件神社案,上原由衣应该对对方详细描述过。
二,推、理、小、说。
如无意外,这个所谓的推理小说,就是之前那本寄到了日向家的那本推理小说,松田阵平也读过。
而且,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卷毛警犬看完后,居然会发出更加奇怪的汪汪叫声,比如‘神明侦探’。
……对侦探和推理小说等一切有推理要素的东西过分夸张,甚至过分看重,是这里的社会风气,日向合理知道这件事,虽然还是不太适应,就像不适应经常有人一上来就向他道歉一样。
他侧首,瞥了一眼偷听的卷毛警犬。
对方现在还戴着墨镜,手里端着一个茶杯,没有看向这边,像是在听另外一堆人的话题、而不是在关注这边。
警犬的要求很严格,比如,必须是立耳犬。
如果那双狗耳朵没有直直地竖起,努力地往这边支棱,那假装自己根本不在偷听的伪装就能更完美无缺了。
收回目光后,日向合理递出一个话题,“推理小说?”
“欸,”短发女警惊讶起来,“你不知道吗?”
“推理作家小姐给我写过信,不过我最近才从长野县回来,有些忙,所以……”他停顿了一下。
“推理作家小姐?”对方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又失笑起来,“好有意思的称呼。”
这个称呼很礼貌,但又充满了生疏,所以有一种微妙的疏离和古怪感,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被冷漠地排斥了,而是觉得能够叫出这个称呼的人,一定是那种很注意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冷淡性格,反而更想靠近。
失笑完,她便解释了一下自己笑场的原因。
日向合理再次礼貌性点头,提高自己的礼貌程度。
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
广田雅美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完,轻举了一下手,“松田先生,可以把水壶递过来吗?”
松田阵平立刻举起水壶,“我帮你倒吧。”
一边倒,他一边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短发女警,收获了对方看待障碍物的礼貌眼神,于是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顺势去打量日向合理。
好的,这边这个家伙倒不是看障碍物的眼神了,而是看傻狗的眼神。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杯子接水的人已经是日向合理了。
察觉到对方看过来,日向合理解释了一句,“端着杯子接水,可能会被烫到。”
接完后,他把水杯递给广田雅美,又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短发女警。
双方重新坐回去。
短发女警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挑了挑眉,暂时没有说话。
在互相的微妙打量中,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日向合理嗅了嗅气氛,疑惑地打出了一个问号,便继续把话题进行下去,“很有意思的评价,谢谢夸奖。”
虽然他根本没有听懂什么‘冷淡却又想让人靠近’这种很矛盾的话。
他关注重点,“所以,那本推理小说,是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所以,那本书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日向合理只在书店看了一个开头,知道是神社背景,主角是一位巫女,但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夹杂了什么能带歪犬类的东西。
总不能是猫薄荷吧?松田阵平又不是猫。
“嗯……”短发女警为难着沉吟了一下,和那种为难语气成反比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酝酿着某种笑意,又尽量克制它涌出眼睛、浮现在眼梢唇角处,努力正经道:“讲述了一个很悲剧的凶杀案,简单来说就是凶手因为一段过去的惨案,所以向死者报复,下手鲨害了对方。”
“当时的警方人员并没有发现证据、也没有查出凶手是谁,只把它定成一桩暂时陷入了困境的悬案。”
这是背景设定。
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日向合理认真听讲,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松田阵平,发现对方正在凝视这边,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广田雅美,发现对方也在凝视这边。
……在互相凝视吗?
“咳咳,”短发女警再次抑制笑意,继续正经地讲下去,“主角是一位巫女,用合理君的称呼来叫的话,应该是叫巫女小姐?”
“真是一个疏离又亲密的称呼,很可爱。”
“小日向,你要喝茶吗?”旁听者之一·松田阵平发来询问。
“合理君,我可以喝你的那本果汁吗?”旁听者之二·广田雅美也发来询问。
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日向合理暂时脱离话题,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分别坐在他旁边和对面的人,然后统一了两个问题,简短回答:“我喝白水就行了。”
他把果汁推给广田雅美,又抿了一口白水,表示自己有在喝水、不用再换饮品了,于是继续把目光投向斜对面的警方人员小姐。
对方笑得一脸灿烂,竟然比表情正常的松田阵平还要开心。
发觉他看过来,对方立刻收敛笑容,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巫女小姐去接了一位远道而来、拜访死者的客人,那位客人是一位未成年。”
“在带着那位未成年去参观各种地方的途中,巫女小姐逐渐对那位未成年产生了好奇。”
“一种,根本无法控制的好奇。”
懂了,是爱情。
日向合理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两位旁听者,发现他们都在凝视他。
他:“……?”
他不明所以,适时接话,“是爱情吧?”
是看他一直默默听,不回答,所以才凝视他吗?
那怎么在他回答后,又凝视得更厉害了?
“爱情?或许吧。”短发女警笑容灿烂地讲下去,“在参观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毒蛇,那位未成年及时发现、并且拦住了巫女小姐,让她没有被咬到。”
“有另外一行人被毒蛇咬伤,未成年询问完蛇类的特征、便就近找到草药,把受伤人的毒血吸出来、为伤口上药,并且科普了那类毒蛇的特性,救了那位倒霉路人的性命。”
“参观中途休息时,那位未成年教巫女小姐怎么护理手部,让手掌更柔嫩凝滑。”
“在爬山的过程中,巫女小姐的脚踝扭伤,那位未成年紧急做了处理,帮忙把她背下山。”
这。
听着听着,日向合理陷入沉思。
现在的未成年,这么全能吗?知道毒蛇、会处理伤口,还会处理脚踝扭伤就算了,怎么还懂怎么让手掌更柔嫩凝滑啊……
“他们一起走在乡野,一起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起聊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一起讨论起那起凶杀案。”
“在这个过程中,巫女小姐对未成年的好奇心,逐渐疯涨起来,”短发女警道,“她想,未成年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说完,她顿了顿,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补充道:“欸,这么说起来,我之前也对你很好奇欸。”
日向合理点了点头,询问:“那个未成年,是什么身份?”
‘未成年’这个形容,不会是……
他总感觉自己猜到了,但又有点不愿意承认。
短发女警端起水杯,浅喝了一口,然后边喝边笑边咳起来。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认真严肃道:“巫女小姐也是这样问的,在互相分别的那天晚上,他们站在山间的栏杆处,看着天空中灿烂的烟花,她询问‘先生,您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是祭祀的烟花,”旁边,松田阵平礼貌性地举起一只手,尽量委婉地进行插话,“那天是神主下葬的日子,所以镇上放烟花祭祀他,不是烟花大会的烟花。”
有,什么,区别吗?
日向合理礼貌性地点头,“原来如此。”
“是的,不是爱情的烟花,”短发女警继续笑道,“巫女小姐继续问,‘您懂得很多的知识,外表虽然冷漠、为人却很好,一直在关怀我,您是一位医学生吗?’。”
“那名未成年回答:‘医生?不,我是一位侦探。’”
短发女警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尽量让腔调平静下来,“我是一名接到了委托的侦探,来长野县,是为了调查一件陈年旧案……不过,我赶到的时候,凶手已经死去了。”
……
日向合理努力维持住表情,不让脑海里浮现出画面,也不让自己被尴尬击倒,他干巴巴道:“嗯……”
“巫女小姐的脸色陡然苍白起来。”短发女警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未成年侦探先生则继续说下去,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到‘杀害了那名凶手’的凶手,可以完成这个委托了。”
她轻快地拍了一下手,“到这里,线索篇便结束,接下来就是侦探的推理时间,也是作者对于读者的挑衅‘我已经把凶杀案的线索全部交代了出来。你能破解开吗?’。”
边说,短发女警又露出了苦恼的神情,“不过太难了,一周目的时候,我和我男友对着抓狂了很久,都没有猜到凶手是谁。”
是巫女小姐吧?信息很明显了。
日向合理没说话,等待短发女警公布凶手。
旁听者却有些诧异,松田阵平脱口而出:“男友???”
“等等,你有男朋友?”
广田雅美也难掩惊讶地重复:“你有男朋友?”
短发女警眨了眨左眼,笑容灿烂道:“当然啦,我的男朋友,可是一个成年人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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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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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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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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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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