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点本事?男人看不住,自己躲在屋子里不出声!”
刘芳的声音和着雨声在外边一阵接一阵的响。
见月香也有些着急,刚刚还看得见月亮,这大雨却是说下就下,蒋文出门时没带伞,他又是个文弱的男人,经不起雨淋,这雨下着,他可怎么回得来……
见月香心里乱糟糟的,最多的还是担心,担心蒋文淋了雨,只怕要大病一场。
不等刘芳再骂,见月香拿起一把伞,从里屋出去。
院子里平地起江河,见月香咬牙刚淌进水里,脚心一凉,浑身打了个寒颤,就听背后刘芳嚷道:“找不回来我儿子,你也别回来了!”
噼里啪啦的雨声掩住了刘芳的喊叫,见月香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一垂头,钻进密密匝匝的雨幕中。
蒋文家住在城郊,大华影戏院在青川城中临近积墨巷,走过去足足得走一个小时。
见月香自从来了青川,还从没进城去看过。
此刻天早已经黑了,又下着大雨,一路上连个人影也见不到,黑摸摸的几乎是沿着墙根瞎走。
潮潮的雨气裹得见月香浑身发冷,即便是打着伞,腰以下也淋透了。
好不容易走到见亮光的地方,路面宽敞起来,偶尔也有人声了,这时候雨小得多,见月香微微扬起伞来,能看到路边一铺挨着一铺的店子。
绝大多数的店铺早就关了门,只路尽头处,一间卖字画、做装裱的铺子还亮着灯,四扇宽木门上头挂着个牌匾,写着“四季斋”三个大字。
见月香只觉得那小小一个店铺里散发出来黄澄澄的光将潮冷的空气劈砍开来,流出丝丝缕缕温暖的气息,令她从头到脚一下就温热了。
她家也是做装池生意的,见月香从小就在那挂满书画散发着墨香的地方长大,在这四面环山,常年萦绕着雾气的青川小城,她忽然有了种熟悉的归属感,就像是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中,见到一片芳草莹莹的小岛,她快要溺水了,想要靠岸上岛,可手里拿着的伞,前方要找的人,让她无法停留。
从积墨巷穿过去,再转过一个路口,就能看到濛濛细雨里的大华影戏院了。
戏院门前三三两两的停着几辆黄包车,电影许是刚刚散场,有许多年轻的男女相携而出,见天下雨一窝蜂的涌向黄包车处。
见月香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头的蒋文,只见他伸手招呼住一辆黄包车,一个翻身就坐了上去,拉起斗篷来遮住,细雨只给他的肩头沾上薄薄一层细珠。
见月香赶紧走上前去,拦住了将要起行的黄包车夫。
“你怎么在这儿?”蒋文吃了一惊,又见她浑身几乎淋透了,更是奇怪,“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刚刚雨大。”见月香红了脸,把手里的伞举了下,“我特地来给你送伞。”
“真是傻!”蒋文连忙从车上下来,扶住了见月香,轻怪到,“我一个大男人,淋点雨有什么要紧,可把你淋坏了怎么办?”
见月香把伞打开,给蒋文撑住:“我没事的,接到你就好。”
说完,看了黄包车夫一眼,又道:“我们走回去吧,别坐车了。”
刚好身后有一对年轻情侣来抢车,语气格外急迫:“你们走不走?不走,我们就坐了!”
“走!”蒋文回过头去冲那两人说,“这车我已经要了,你们找别的去!”
“别坐了吧。”见月香扯了扯蒋文衣角,又尽量放低了声音,“家里真没钱了,我们……能省就省一点。”
“到底走不走?”车夫也急了。
蒋文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甩开了见月香的手,沉着嗓子冲车夫低吼:“我说走那就要走,你费什么话?”
说完直接拉起见月香,将她扯上了黄包车。
“往南边走!”
两把伞上的水顺着伞柄流下来,蒋文本一肚子火气,裤腿被冷冷的雨水一打,一个激灵,忽然想到见月香几乎潮透的衣服。
想到这深更半夜的,还下着雨,月香特地来接自己,蒋文一边理伞,一边消了气,好一会儿才冲身边一路沉默着的见月香道:“你那张电影票,放映开始前,我给卖出去了,我们打车回去,还能剩下不少。”
见见月香还是没动静,蒋文伸手去握住她攥在双膝上的手。
这一握才觉见月香小手冰凉,赶紧又举到身前,哈了哈热气,边给她搓着捂着,边道:“我明天就拿剩下的钱去买瓦,好不好?你别生气了,这刚下过大雨,地上又烂又湿的,不坐车你岂不是又要遭一回罪?你也真是傻,我淋一淋又有什么关系呢,眼下弄得你又冷又湿,真叫我心疼。”
见月香这才将唇轻轻一抿,把头往蒋文肩上靠去。
身边男人的身子热乎乎的,将黄包车外的凄凄风雨都给拦住了。心中的委屈消了,眼泪反倒流了下来。
蒋文侧头见了,心疼得嗓音都颤了:“怎么哭了?”
“没有,是雨。”见月香糯糯的道。
蒋文叹了口气,下巴抵上了见月香的额头,张开手将她整个的揽在怀里。
“你放心,日子不会总这样过下去的,我会赚很多钱,到时候你就做那个穿着好看的小洋裙,天天下午在阳台上花园里慢悠悠喝咖啡的太太。”
见月香噗嗤一下破涕而笑,吸了吸鼻子,她慢吞吞道:“这样的日子我从前过得够多的了,现在过过不一样的倒也有趣得很。”
蒋文神色暗了一下,抬起脸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前头黄包车夫扭过头问:“南边哪里?再跑就要出城去了。”
蒋文回道:“就是出城去,三野桥后边石桥巷五号。”
话音刚落,吱呀一下,车夫猛地停了下来,站定了拿起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水:“那可不行,出城是另外的价钱。”
“没多远的路,转过去就是三野桥了,过了桥就能看到石桥巷。”蒋文解释。
车夫还是不走:“过了桥就出城了,出城就是另外的价钱,要么加价,要么下车。”
“加多少?”蒋文问。
车夫举起手来,比了个十。
见月香从前坐过不少包车,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在车上讨价还价的,一见车夫漫天要价,见月香本想下车,见蒋文没动,她只好暂且坐着。
蒋文脸沉着,见月香的鞋袜都湿了,他不想让她再去水里走,可卖的电影票可不够这加的钱。
“有钱没有?没钱就下车!”车夫等得不耐烦了,他是靠时间抢活儿挣钱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蒋文勃然大怒,差点直接在车上站起来,“我坐了你的车,现在就是你的客人,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
“要给了钱才是我的客人!”车夫也来了脾气,“没钱,学人家坐什么车呀,自己走回去多好?这不是耽误我做生意嘛!”
“算了,别吵了,我们下车吧!”见月香轻声在蒋文耳边说。
蒋文梗在原处,一时间只是气得两边太阳穴青筋直跳,却没个主意。
不下车吧,他又没钱接着往下坐,乖乖下车又感觉受尽了车夫的奚落。
见月香看蒋文不动,脸色又难看,知道他是吃了车夫的瘪,不服气,咬了咬唇,见月香从里衣领子里扯出一块掉着的玉佩来。
一用劲,啪嗒一下,把系着玉佩的红绳给扯断了。
这玉佩是她小时候生病,母亲去庙里开过光后,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白玉雕成的一尊莲花玉佛。
“接着往前走吧,这玉佩给你做车费了。”
见月香把手递过去,车夫斜着眼看了看,瘪嘴:“谁知道这玉是真的假的。”
“不论真的假的,都不是你的!”蒋文一把将玉夺了回来,还给见月香,跳下车去,把卖电影票的钱扔给了车夫,然后回过身来,打横抱起见月香,“来,我们走回去!”
“说得像是你的一样,自己没本事,让你的女人也跟着遭罪,真是谁嫁给你谁倒霉!”车夫唾了一口,拉着车掉头就走。
“你!”蒋文一口气没出尽,气得猛地踹了墙边两脚,抱着见月香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向三野桥走去。
雨还在下,不大不小的,见月香忙撑开了伞,举在两人头顶,直走到桥中央,才小声道:“放我下来吧,多难抱啊……”
“有什么难抱的。”蒋文往上抬了抬见月香的身子,“只是以后你可别在外边令我下不来台了!”
“我……”见月香怔了怔,抬起脸,正看着蒋文轮廓冷硬的下巴上紧紧下沉着的嘴角。
“不管你有什么玉佩、珍珠、金子、银子,别再往外拿出来了,你还怕别人说的闲话不够多吗?”蒋文的胸膛起伏着,“在家做出一副省吃俭用的模样,买张电影票也要说东说西,一会儿没盐了,一会儿没瓦了的,你这一块玉佩够买多少盐?多少瓦?就这样直接拿出来递给那车夫去?”
“这玉佩不值什么钱,不是什么好料做的,只是……是我妈给的,有些意义,我本来是格外珍重的,刚刚看你吃了那车夫的亏,怕你不顺气,这才忍心把那玉佩拿出来,想叫那车夫不要小看你。”m.xiumb.com
“不要小看我?你这样一做,他更得小看我了!坐车钱还要自己媳妇用玉佩来换,不正说明我这个男人没本事吗?”
见月香确实没有想到这么多,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蒋文就是一体的,自己有的,那不也是蒋文有的吗?
没想到还分男人女人,男人的面子还需要女人来做。
“是我没想得周全。”见月香道歉,“下次再也不会了。”
蒋文叹了口气,下了三野桥,钻进石桥巷子里。
小巷子黑峻峻的,四周一点亮光也没有了,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一大一小,一粗一细。
蒋文手抱在见月香腰间,此刻心里气鼓鼓的,使劲捏了一下,然后在黑暗中开口道:“算是惩罚你了。”
……
回到家,蒋文叫刘芳烧了热水,给见月香洗了洗,又加盖了一床被子,第二天一早,见月香起床的时候仍然觉得头脑发晕,四肢发软。
摸了摸额头,烫得厉害。
只是晚了可就打不到水了,昨晚她又洗了澡,缸里更没剩多少水。
咬着牙一个翻身起床,拿起扁担就出了门。
下过一整夜的雨,小巷子里的石板路滑得不得了,王大花早早候在了巷子口,等着和见月香一道儿打水去。
一见见月香的脸,王大花就皱起了眉,叫嚷起来:“哎哟,月香,你这脸蛋儿咋这样红呢?”
在身上擦了擦手,然后探过去一摸,王大花惊喊道:“天老爷,你这是发烧了,脑门烫得能煮鸡蛋!”
“今天这水你可别挑了,我去叫你家男人来帮你!”王大花扭身就往巷子里走。
“别!我能行的!”见月香拉住王大花,“我……我男人他白天出去找钱辛苦,这些家里事别再去烦他了。”
“那你家老婆子呢?”王大花嚷,“刘芳,她担水也行啊!”
刘芳正出门倒夜壶,一听见王大花的话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扯着袖子就迎了上来:“好啊,见月香,我总算是抓着了,你背着我在这儿说什么坏话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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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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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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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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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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