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挂在树梢,将落未落之时,像盛满了尘世间的万千风情似的,总是叫人忍不住盯着看一眼,看它几时落地,看它繁华散去,只剩满目颓败。
徐老太太隐隐听见耳边有哭声,她以为是自己大限将至,儿孙们趴在她榻前哭丧。
她想起来徐宁是哭得最伤心,最舍不得她走的那个。
老太太人忍不住想,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哭起来时却是一点顾忌也没有。还有明若那丫头,也不晓得收到消息没有,若是收到了,晓得外祖母要走了,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她这一辈子真真是活够了,除了养了个不成器的庶子外,她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夫妻和睦,婆母待她也很好,哪怕她伤了身子,迟迟怀不上孩子,叫人说尽了闲话,她婆母也不曾说过她半点不好的话,甚至还为她同外人吵了好几回的架,还一度与闺阁里老姐妹闹翻了。
就算庶子不成器,孙儿们却是个个都争气,除了那个被小娘养着,当爹的纵容着,后来死在庄子上的那个,其他孩子,她好像也没怎么操心。
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是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了。
但活到她这个年纪,好像也没什么事情是想不开的了,死的时候,她甚至想不起老太爷的模样来了,只记得记忆之中那人闲着不去上朝时,喜欢穿着绿袍,把自个关在屋里,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爱梳头,总是邋里邋遢的随便挽个道士髻,衣裳也不好好穿,总是松垮垮的搭在肩头,她瞧不惯了,说道他两句,他就嘿嘿笑着,将衣衫穿好,等过了一会儿,她再去寻他,就会发现那衣衫又变得松松垮垮的了。
若在屋里待腻了,就会叫上她一块儿到郊外去走走,春时看杏花桃花,夏时看荷花芙蓉,秋时看菊花银杏,到了冬日,两日就不爱出门了,一起窝在火炉旁,看岁寒斋院里的那棵梅花。
因天冷,两人都不爱动弹,就把窗户开得大大的,冷风一吹,灌进屋里时,火炉好似没点一样,冷得要命。
两人又挤到一块儿,颇有抱团取暖的意思——竟是谁也没想起来去关一下窗。
他还很懒,不爱收拾,时常会忘记将发带丢在哪儿了。
然后等需要用了,却怎么也找不着时,他就会满屋子乱转,又喊:“阿岚,我发带呢?”
那个时候,他总叫她阿岚,有事没事都要叫两声,她若不应,他就一连串的继续叫,直到她应了,他就嘿嘿一笑,继续做他的事情去了,然后过一阵,又来喊她一声。
好像有什么大病。
连她婆母都怀疑起自家儿子出生时,是不是叫稳婆摔到了脑子,难以理解说他:“你是离了你夫人就活不下去了还是怎么着?总把人挂在嘴边做什么?干脆我给你根绳子,你把她绑你腰带上,随时带着好了。”
徐老太爷就会认真思索片刻,然后真诚回道:“也不是不行。”
然后就被她婆母打了出去。
他叫了她一辈子的阿岚,就连死的时候也是,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闭眼:“我不想走,阿岚……我不想走。我放心不下……阿岚,我放不下你。阿岚……阿岚……”
“阿岚?阿岚——”
好像真的有人在叫她?
徐老太太愣了片刻,从回忆之中收回神,睁开眼时,瞧见一个美妇人坐在床沿默默垂泪。
那妇人穿着深蓝的衣裙,高高挽着发髻,海棠花样式的珍珠步摇从一侧垂下来,随着她哭泣的动作时不时摇晃着。她看起来在三十岁左右,眼尾有浅浅的皱纹,但这并遮不住妇人的美。
尤其是她那双桃花眼,哭起来时,连眼尾的皱纹都显得风情万种了。
徐老太太看着她,狠狠地怔在哪里,良久才喃喃地唤了一声:“母亲?”
那妇人听见她叫她,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一径扑到她跟前:“阿岚?阿岚你可算醒了!你昏睡好几日了,大夫说你今日要是还醒不来,就叫我准备后事了……”www.xiumb.com
她一面说,一面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徐老太太张了张嘴,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写满了惊讶。
她不明白为什么死了多年,连容貌都快想不起来的母亲为什么会在她病榻前哭丧。
这还是在她病榻前吗?
莫不是这是地府?
她母亲来了地府之后,没去投胎,而是终于踹了她父亲,另结新欢,在地府安家了?
忽然,头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将徐老太太从幻想之中抽了出来,她抬手顺着头疼的地方摸过去,才发现自己额头被缠了一圈纱布。
明夫人见了她的动作,忙按住她的手,又红着眼圈:“别碰,你头上有伤。”
徐老太太什么也想不起来,也完全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便问道:“我怎么了?为何会受伤?”
明夫人愣了一下,满脸空白地问:“你不记得了?”
徐老太太摇摇头,她是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夫人闻言,眼泪又开始往下流。
她哭道:“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徐老太太这才从明夫人的口中得知,五日前,她去叶家探望刚刚新婚的好友容华英——也就是将来的叶家老太太。回来时,她的马车被一辆马车给撞了,当时她从马车里摔了出来,若不是有人路过救了她,她恐怕就不止是被撞到头了。
叶家老太太刚刚新婚?
她是几时新婚来着?文帝几年?
不对,此时文帝连太子也不是,那便文帝父皇时期,是元帝?
元帝——二十七年?容大将军嫁女?
元帝二十七年?她怎么会回到元帝二十七年呢?她不是死了吗?
明夫人见她瞪着眼,迟迟不说话,还以为自家姑娘傻了,又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了她好几声,问道:“阿岚,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岚?”
这时,她的手被一把抓住了。
明夫人就听自家姑娘用一种难以置信,不知是喜是忧的语气问道:“母亲,你可知是谁救的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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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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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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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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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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