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才学,徐老太爷或许比不上宁老国公,但在官场浸淫那么些年,就算一直保持在中立,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都不明白。
厉慧帝幼时活得战战兢兢,当爹的又偏宠庶子,若非朝臣拦着,他只怕早废了太子。
而在那样环境下生存的太子,心中当真就没有半点怨恨?
徐老太爷不信。
以至于厉慧帝一登基,开始清理异己时,他就隐隐明白徐家气数将尽。
他殚精极虑,又惶惶不安,也不肯站队去巴结朝臣,冥思许久,最终得出结论就是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徐老太爷开始频繁和渝州那边的徐家往来,打算送徐老太太回去颐养天年,又开始转移重心,犯一些低级的错误,引得先帝不在用他,让自己在朝堂上越发像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老太爷知道自己大儿子才思敏捷,却爱钻牛角尖,容易剑走偏锋,于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将大儿子外派,想着离开京城了,或许能保住一脉。
至于小儿子,那是野心大,能力小的,徐家在他手上,气数只会没得更快。所以从一开始,他既没打算让徐由俭袭爵,自然也没打算让徐应俭袭爵。
他打算等安排好了一切,就请辞,交还爵位,带着小儿子和徐老太太回渝州去。
可惜啊……
这一切还未安排好,他自己先病了。
病情迅速恶化,只来得及交代徐老太太叫她替他写折子请辞,让她回渝州。
最后那些时日,徐老太太一直陪在老太爷身边,如何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替老太爷写了请辞的折子,可是折子递进宫了,却迟迟不见消息,老太太多方打听,最终也只得来一句:今上另有打算。
老太太将这个结果告知了老太爷,老太爷知道后,却是神色凄惶地大笑起来。
徐老太太至今都记得,他临死前,枕在她肩头说的那番话。
他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没错。他想要权,又想要名声,可历来那些身居高位者,哪个不是一脚美名,一脚骂名?我只恨在皇权跟前,世人皆是随意他们搓圆捏扁的蝼蚁……”
他虚弱的不像话,连说话都费了好大的力:“你走吧,到渝州去,那边我都安排好了。等我一死你就走,再不要回来了……徐家的事,你不要管,也管不了,剩下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徐老太爷又低低喊了一声她的闺名,轻声问她:“你可有一日后悔过?后悔当日嫁给我?”
他说:“若当日你与裴家的亲事成了,如今定不会过得这样苦。”
徐老太太有些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的话,但要她现在去回答这个问题,肯定是不后悔的。
放弃裴家,选择徐家,是她自己选的。
早年或许怨天尤人,痛恨过一些人,可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明白,任何事情皆有因果。
她不是跟宁老国公差些缘分,而是跟她有缘的是徐老太爷。
老太太想,能跟徐老太爷修得一世夫妻,应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至于裴家,就算当日没有那什么郡主跳出来阻拦,他们就真的能安安稳稳,相亲相爱的过完一辈子?
他那般痛恨裴老太太,可为了宁国公府的香火,照样同她生了四个孩子。
而她因为身体不好,却是很难有孩子的,在裴家那样的人家里,怎会允许她迟迟怀不上孩子?又怎会允许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宁老国公对她情谊再深的情谊又如何?
在现实跟前,“情谊”这两个字是最无足轻重的,迟早会变成束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所以徐老太太从不后悔嫁给徐老太爷。
她甚至还在老太爷病重的那些日子,翻过不少有关轮回转世的经书,想跟他求来世。ωωω.χΙυΜЬ.Cǒm
徐老太太想起来,又觉可笑,她明明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却在逐渐老去的年纪里,犯起了天真。
徐老太太自回忆里抽回神来,又垂目怜悯地看了徐老太爷一眼,低声道:“先帝因登基时,处死过不少人,被骂了许多不好的话。所以你父亲一死,他为了博得一个待朝臣亲厚的名声,到了徐家来吊唁,许诺你大哥的事也是如此。偏偏你啊……”
偏偏徐由俭“失手”杀了徐应俭,让无论是徐老太爷的计划还是先帝的计划都扼杀在了摇篮里。
以一己之力,带着徐家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
徐老太太都找不着话来夸他。
她看着徐由俭那一脸痴傻的表情,不愿在和他多说,只道:“孽是你自己造的,该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受什么罪,也该由你自己去承担,去恕。我啊,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帮不了你什么。”
说罢,她叫了人进来:“送你们老爷回去。”
“不……不!”徐由俭满脸惊惶,死死拉扯这徐老太太的衣摆,胡言乱语,“母亲……母亲!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母亲!母亲您救救我……我不想回去,不想做噩梦了……母亲!您和父亲说说,让他管管大哥,让他放过我……”
徐老太太无动于衷,神色漠然地将衣摆自他手里抽出来,又掸了掸,抚平了上头的褶皱。
下人将徐由俭从地上架起来,拖出了岁寒斋。
那人又疯了,嘴里颠三倒四地胡乱骂着,一会儿让救他,一会儿又说徐老太太偏心,再过一会儿连死去的人他也开始骂了。
白露出去片刻,将小厮们骂了一回,小厮们便堵了徐由俭骂骂咧咧的嘴。
等人走远了,白露又回了屋去,见徐老太太仍旧坐在哪儿,虽岿然不动,脸上却带着说不尽的失望。
“老太太,您别往心里去,”白露上前劝道,“老爷自作自受,已经疯了,嘴里胡言乱语,只怕连自己都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的。”
徐老太太摇了摇头,又让白露将她搀扶起来:“他啊,早就疯了……白露,我忽然想同老太爷说说话。”
白露问道:“那去小佛堂?”
徐老太太脚步一顿,随即又道:“算了,不到小佛堂去,去祠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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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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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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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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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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