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在椅子里,连坐直的力气也没有,也不敢抬头去看老太太的神色,只余满脸的惊惶。
徐老太太收回目光来,半阖着眼,神情淡淡的:“前儿我梦见你父亲,跟你大哥了。”
她说这话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极为平静的,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而徐由俭听了,却是浑身一震,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徐老太太八风不动,看也不看他,继续道:“你父亲还同从前一样,温温和和的,老好人一个。你大哥……大约是过得不好,脸上有黑气。”
徐由俭腰一软,烂泥一样在椅子里摔成一团。
他浑身都在发抖,连带着椅子也在发抖:“所以、所以母亲之前才、才会到寺中去祈福?”
徐老太太是从徐老太爷身体变得不好时,开始吃斋念佛的。
旁人不知道,但在嫡母跟前长大的徐由俭知道,她从前是不信这些的,但徐老太爷病了之后,她好像忽然就相信了。
每日辰初礼佛,辰正结束,后来又在临睡前多加了一个半个时辰。
从前徐由俭去给她请安,在她案上见过一本快翻烂的经书,当时他不懂,很久以后才从法华寺的小沙弥嘴里得知,那是修来世轮回的。
后来徐由俭再去请安,就再未见过那本经书。
“是啊,”徐老太太长叹一声,“我知道他冤,却为着这徐家的将来,无视了他的冤。想来,他是怨我的。”
徐由俭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在颤抖:“母、母亲……”
徐老太太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凉凉的,足够将徐由俭整个人看透。
徐由俭再承受不住,连滚带爬地扑到老太太跟前,又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母亲、母亲救我……您救救儿子!儿子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徐老太太扫了他一眼,却是不接话,只闭上眼,静静念起经文来。
徐由俭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得形象全无:“我……儿子、儿子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我没想过害他,我从未想过!我、我只是、只是跟他起了些争执,对……对!就是争执!我没有推他,我没有推他……母亲,儿子没有!”
他说着,又没了力似的趴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这时,他听得徐老太太淡淡问:“真是争执?”
“是……”徐由俭倏地抬起头来,一对上老太太那了然的视线,那一声“是”就应得理不直,气不壮了。
他又将脸一丧,呜呜哭了起来:“母亲……”
徐老太太打断他的狡辩,温声一刀扎进他心里:“难道不是你听见先帝要将他外派一年,等他一回来就接替你父亲的事务,所以生了妒意,故意与他争吵,拉扯间你失手将他推进井里的?”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徐由俭不住摇头辩解,“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掉进去的!”
徐老太太笑了一声:“若不是你推的,为何那样晚的时辰,本该在替他父亲守灵的他,却出现在了那荒凉之地?为何井口会有血迹?为何你要在给你父亲守灵时,一边掉泪,一边说对不起?老二,你对不起谁?”
徐由俭倏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她,满脸血色尽失!
他在颤抖,手脚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您、您都知道?您一直都知道……”
徐老太太怜悯地看着他:“孩子,若不是你在你父亲灵堂上睡着了,说了些梦话,我哪里又会知道呢?”
徐由俭不如他大哥徐应俭,哪里都不如,相貌不如,人品不如,才学不如,没一样比的上!
唯有狭隘之心,超过了徐应俭。
徐老太爷并不是扶持李鹜登基的人,当时他属于中立,但他性子温和,从不与人结仇,在一众朝臣之中是最没野心的那个。
以至于李鹜登基后,清理另一党余孽时,他保住了一条命。
然而他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病逝那日,先帝却亲自前来吊唁,还单独留下徐老太爷的大儿子,要将他外派,一年后再回来接替徐老太爷的职位。
这话叫徐由俭听见了,一时信以为真,顿时心生妒意,想他既要被委以重任,又要袭爵,心里怎会舒服?
遂将徐应俭叫到了荒凉之地,跟他质问,跟他吵,拉扯间,他没控制住力道,扬手推了他一把。
那是冬日,地上结了冰,很滑。
徐应俭因此没站稳,摔到了井里去。
徐由俭只慌了一瞬间,但下一瞬,他就冷静了,就那样看着,看着徐应俭在井里挣扎,渐渐的他不动了,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沉到了底,肉眼再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去了回灵堂,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琇書網
直到次日,府里的人寻他有事,却遍寻不见人,一直到晌午,才被人在井里发现。
“您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徐由俭又嘶声大吼,“您明明一直都知道,为何不说?!您就是要看我痛苦……看我痛苦,不好过,您才满意!”
他又哭又笑:“这满京城的人都说您仁慈,您温和没脾气……只有我知道,知道您虚伪!佛口蛇心!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您跟父亲一样,就偏心大哥……所以您不肯救我!”
徐老太太看着他,眼中怜悯更浓了:“你可知先帝为何要你大哥外派?”
徐由俭一下子愣住了。
徐老太太叹了口气,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失望:“你父亲明明是中立,官职不大不小,从不参与党争,病逝时,却连先帝都亲自前来吊唁,你说是为什么?”
“他啊,早就知道先帝要对世家下手了。先帝要推新政,废内阁,收兵权。可世家挡在前头,世家不除,他哪里做得到呢?”
可他还是没能做到。
世家间大都相互联系,相互制衡,根连着根,若要废世家,必然要连根拔起,可连根拔起,必遭反噬。
到头来,他也只是废了内阁,设立了军机处而已。
可悲的是,兵权他还没拿到手,人就没了……
徐老太太眼中带着悲哀:“而你父亲属于中立,牵扯不多,势力不广,挑他下手是再合适不过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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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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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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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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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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