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我准时睁开眼睛。
这些天我都是这个点醒来,生物钟比钟表还要精确。
刷牙洗脸,然后下楼去吃早餐。一大早妈妈还没有起来,我换好鞋推开家门。
夏日清晨,阳光还没有那么刺眼,一层浅淡的雾气笼罩着城市的上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雾气最终消散在阳光下。
小区大门外,有一家早餐店,那家的豆浆、油条很好吃。
“早啊,拾雨。”开店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很温和,看到我一脸笑容,“今天要吃点什么?还是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吗?”
“嗯,还是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
这里的早餐,我从小吃到大。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那之后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工作忙没有时间给我准备早餐的时候,我基本都是在这家店解决的早餐问题。
“好的,你先坐一下,马上就给你端来。”大叔应了一声,转身去忙了。
我在干净的凳子上坐下,心情说不出的好。
我想将自己的好心情和人分享,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心情很好。我拿出手机打开了qq,给每个人都发去了一份问候。然而时间还早,现在上qq的人不多,所以我发出问候之后,没有人回应我。我一点都不介意,这完全不能影响到我的好心情。我接着打开所有的qq群,和他们一一分享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且晒出了这家店的招牌名并分享了位置。
“拾雨,你的豆浆、油条。”大叔将早餐端过来放在了我的面前。
“谢谢陈叔叔!”我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怔了一下。
“拾雨的心情好像很好啊!”他笑着说,“真好啊,雨过天晴了。”
“是啊,陈叔叔生意好,心情也很好啊!”我忽然变得很健谈,一边吃着豆浆、油条,一边跟陈叔叔聊个不停。
吃完了早餐,我看时间还早,大街上的行人还不多,便沿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
我的心情很轻松,浑身轻飘飘的,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我的大脑也异常活跃。qq群里有几个早起的人偶尔搭一下我的话,不管认识不认识,我都会跟他们一一聊上几句。
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假如现在让我坐下来背一整本《楚辞》,我都能很快背完。
我一边聊着手机qq,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遇到的所有岔路口,我都一律选择朝左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城市的正中央。那里巨大的喷泉在喷洒着水花,白花花的水珠冲上半空,又往下坠落。
我的四肢忽然产生一阵痉挛,有一种慌乱自心底涌了上来,我大梦初醒般,从亢奋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水,很多的水,它们在吞噬我的四肢百骸,一种巨大的恐惧伴随着那水声朝我奔涌而来。我要逃跑,我必须逃跑,我要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我的心脏在剧烈地收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这么害怕。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那个地方没有水,没有汹涌的人潮,没有各种各样的眼神。
“宫旭,宫旭,你在哪里?快走,快离开这里,这里有很多的水,好可怕……”我无意识地呢喃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快跑,快跑……不快点的话,会死掉的。”
眼前的世界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光与影的对比那么强烈,空气都在扭曲,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敌意。
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跑,我似乎撞到了人,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在偷窥我,他们都想伤害我!
“宫旭,你在哪里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我从光怪陆离的光芒中,看到了自己僵硬得如同木刻娃娃一般的表情。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我不想哭,可眼泪就是自己往外跑,我阻止不了!
宫旭,温柔得像三月暖阳一样的宫旭,你在哪里啊?
不要到水里去,不要去,会死掉的……
心中又急又慌,我伸手想要抓住一个路人,可是他们都躲着我。我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如果我此时能看清自己的样子,我一定会被现在的我吓到的。
现在的我,双目通红,表情僵硬狰狞。
我的大脑忽然一阵空白,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我眼前一阵恍惚,当我的视线终于再次有了焦距时,我看到我紧紧地抓着一个女生的手臂。
她满脸惊恐,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认识什么宫旭,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反复说着这句话。
我触电般松开了手,她近乎落荒而逃。
我周围很大一个圈里都没有人,所有人都绕着我走。
我刚刚做了什么?
在我恍惚的时间里,我是怎么抓住那个女生的,我又问了她什么啊?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都是直直的,带着窥探的意味。我接着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猛然转身往外跑!
刚刚无意识间,我竟然跑进了一家大商场。我刚刚引起的混乱,引来了商场的保安,他们朝我走来。
我不能被抓住,我必须跑!
这是大脑唯一能够想到的事。
我跑了很久。路上行人匆匆来往,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虚幻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跑去哪里,我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用力拽住了我的手臂,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头扎进了那人的怀里,一股薄荷的清新气息飘入鼻腔,涌入我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却异常兴奋的大脑。
我仰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个皮肤白皙的英俊男生。
“宫旭!”抬起头的瞬间,我的嘴里溢出了这两个字。
然而这个男生不是宫旭。
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你是谁?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挣不开他的手。
那个男生听到我的问题,浑身僵硬了一下,连眼波都颤了颤。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当然不认识你啊!”我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随便一个路人甲我都要认识吗?
“夏拾雨。”他却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个人会认识我?
“我是木司南。”男生轻声说。
木司南?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可我确定,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02
木司南万万没想到,夏拾雨竟然会问他“你是谁”这样的问题。因为在半个月前,他们才在夏拾雨原来的学校见过面,甚至还争吵过。
然而才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夏拾雨就完全不记得木司南是谁了,她的眼神没有说谎,她看向他的目光是完全陌生的,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我是木司南。”木司南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全然不记得他,这让他有些在意,“我们前些天见过的。”
“对不起。”夏拾雨的表情顿时有些无措,“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的。”木司南忙将话题扯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刚遇到了什么人吗?”
夏拾雨站在原地,稍稍歪着头看着木司南,那表情异常乖巧。
阳光懒懒地落下,在她身上留下柔软的吻痕。这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木司南仿佛看见了两年前,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那个穿着白衬衫、格子裙的少女。
她们站在不一样的时空,却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刚刚……”夏拾雨的目光有一刹那的凝滞,“我看到了喷泉。”
木司南心中咯噔一下,不需要夏拾雨多说什么,他已经知道她刚刚经历过什么了。
那天,从医院回家之后,木司南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这个病症到底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关掉了网页,强迫自己不要去管夏拾雨的事。
然而没过几天,他就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那是十天前的晚上,他正在玩游戏,忽然有个初中同学在qq上找他,说是看到网上有人用宫旭的身份发帖子,加各种群,发表一些很奇怪的言论。
当时木司南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正想把那搞恶作剧的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下,让那个人不要拿死者开玩笑。然而让他措手不及、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用宫旭的身份发帖子的人,竟然是夏拾雨。
任何人都有可能拿宫旭的死来开玩笑,但是夏拾雨绝对不可能。一个因为宫旭的死而自责到心理出现障碍的女孩,她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木司南就将那些帖子全都翻了一遍,越看心里越凉。那些帖子毫无逻辑,甚至通篇不知所云。但她几乎是一有时间就在发帖。他也加入了那些群,好多群的人受不了她的神经质,将她剔除并且拉黑了。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阻止她,她会加更多的群,用宫旭的身份在里面说话。
她的语气是那么亢奋,她还会唱宫旭喜欢的歌,她将歌录下来传到网上。短短十天的时间,她像个疯子一样扮演着宫旭。
木司南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也不是什么巧合。一个小时前,夏拾雨又在群里说话了,当然还是用宫旭的身份,她说她在吃豆浆、油条,并且晒了店里的招牌和分享了位置。她还写了一首优美的小诗,赞叹这夏日美丽的清晨。
木司南几乎没有停顿地抓起手机就跑了出来。说不清是为什么,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着他朝这边走。他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失魂落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夏拾雨。
眼前的夏拾雨,额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细嫩的疤痕诉说着她曾磕破过头。
“你害怕吗?”木司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夏拾雨,你是不是害怕了?”
夏拾雨的后背僵硬了一下,她的心在颤抖,像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被人看穿了一样。她本能地摇了摇头,飞快地否认:“我没有害怕,我怎么会害怕啊?不过是个喷泉而已。”
“手机……”木司南朝她摊开一只手,“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的手机没有电了,我需要打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可以啊。”夏拾雨并不是小气的人,虽然她此时的状况不太好,但借出手机还是能做到的。她将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手机放到了木司南的手上。
“谢谢。”木司南接过手机,点亮屏幕,上面还是聊天界面,夏拾雨的qq号果然就是冒充宫旭的那一个。他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她将自己的人生活成了另一个人啊。
他将聊天界面隐藏到了后台,然后按下拨号键,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打了一会儿,没有人接,于是有些遗憾地将手机还给了夏拾雨:“谢谢,看样子我的朋友没带手机。”
“不用谢。”夏拾雨接过了手机。此时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似乎已经从刚刚失控的情绪中走出来。
木司南站在原地,目送着夏拾雨走开。过了一会儿,他悄悄跟了上去。这样的夏拾雨让他觉得很不放心。他就这么一路跟着她走到她家所在的小区,看着她上了楼才放心地离开。
木司南没有回家,他去了医院。他去医院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张医生。
夏拾雨的行为真的很奇怪,怪到让人担心。
张医生的办公室里正好没有其他病人。木司南敲了敲门,张医生抬起头见到木司南,稍稍有些意外。不过这意外也只是一瞬间的,他很快又恢复了淡定。就像是木司南来找他,是他意料之外,但也是意料之内的事一样。
“你是为了拾雨的事来的吧?”张医生先开了口。
木司南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觉得你应该会来,进来坐吧。”张医生也不在意,甚至都没有再抬头看他。
木司南走进去,在张医生对面坐了下来。
“双相情感障碍,这种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木司南开口问道。
“临床表现为在病程中兼有躁狂症和抑郁症发作,也就是说,既有抑郁症又有躁狂症,这两者或者前后发作,或者混合发作。之前她主要表现为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出现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所以我诊断为创伤性应激障碍里的创伤性再体验症。”张医生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但是根据她最近的表现,加上仪器检测结果,基本可以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了。”
“那……她发病的时候,会有幻想症吗?”木司南问道,“把自己幻想成另一个人,这种情况……会有吗?”
张医生整理病历的手顿住了,他终于抬起了头,眉心皱了起来,确认般问道:“幻想?”
木司南点了点头:“是,她把自己幻想成宫旭了,就是死的那个。”
说完,木司南将手机拿出来,打开论坛,将夏拾雨在网上发的那些帖子给张医生看:“你看,她幻想的时候,似乎整个人都很亢奋,情绪很高,以至于总是喋喋不休,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这很奇怪。”
03
张医生将那些帖子前前后后都翻了一遍,然后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木司南的心情随着张医生表情的变化,也越来越沉重。他忽然有些后悔将这些拿给张医生看了,因为他害怕张医生又要得出什么叫人坐立难安的结论。
“她的病情比我预料的要严重一些。”张医生将手机还给了木司南,“这种病,的确有可能会引起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木司南错愕地看着张医生,“你是说,她把自己分裂成了宫旭?”
“不是这样的。”张医生却摇了摇头,“她这种可能只是一个前兆,有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说她现在已经精神分裂了。”
木司南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她今天见到我,为什么会完全不认识我?我和她见过一面,我说了一句过分的话刺激到了她。就算只是一面之缘,她对我印象不深,但只是半个月而已,不至于全然不记得了吧?”
“那是因为她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段记忆。”张医生说,“躁郁症患者,会出现短暂的过继性症状,她会遗忘一些事,尤其是那些刺激到她,让她暴躁、难过、痛苦的事。”
“也就是说……”木司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是笨蛋,张医生的话说得很明白。
那天是他的话刺激到了夏拾雨,所以她才会暴怒,才会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能好起来的吧?”木司南抬起头看着张医生,他的眼神和语气都非常认真,“总有一天,她可以变回曾经的夏拾雨吧?”
张医生没有说话,木司南的心越来越沉。
“会好起来的吧,这种病?”木司南不愿意相信夏拾雨永远也好不起来,或者说,他不想看到她一直这个样子。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要更好地活着。而且宫旭那样喜欢她,他不会愿意看到她这样的。如果他知道因为他的死,使得夏拾雨永远都好不起来,他一定也无法好好地离开吧?
“要对她有信心。”张医生看着木司南眼中的悲伤和焦虑,终于缓缓开口,“只要病人保持好心情,配合治疗,病人身边的人能够拿出十二分的关心对待她,就一定能改善的。”
木司南沉默了。张医生并没有直接说能治愈,而只是说能改善,而且条件还是要病人保持好心情,身边的人给她十二分的关心。
“我能做点什么吗?”他总觉得,不想这么看着夏拾雨一个人走在那条黑暗的人生路上。他想将她拉出来,拉到阳光下,告诉她不要这么难过,告诉她宫旭是喜欢她的,告诉她未来还很远,过去的已经过去,她应该注视的地方,是五彩缤纷的未来。
“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过你是宫旭的朋友吧?”张医生微微笑了一下,“为什么想要帮她?你不是应该和所有与宫旭有关的人一样,讨厌她、憎恨她吗?”
“因为我不觉得她有这么大的罪。”木司南看着张医生,认真地说道,“这一年来,她过得这么痛苦,已经足够了吧?”
“你真的这么认为?”张医生淡淡地问,“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木司南问。
“保护她。”张医生很郑重地说道,“在宫家人伤害她的时候,如果你就在她身边,请你保护她。你能做到吗?”
木司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张医生的意思。
夏拾雨会变成这样,与宫家人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他们恨她,用尽全力地在恨她。有多少人能从容面对这样的仇恨?
况且夏拾雨本身就为宫旭的死而深深地痛苦和自责。
“你不必急着给我答案,或者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你有理由、有立场拒绝我的请求。”张医生看着沉默的木司南,缓缓地说道,“毕竟宫旭对你来说,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好兄弟,如果你答应站在拾雨身边保护她,那就意味着你要和宫家人为敌。”
木司南的后背猛地一僵。他不是不明白这些,他只是不愿意去想。
因为他从小和宫旭一起长大,宫旭的家人几乎就是他的家人。他能做到吗?站在他们认定的害死宫旭的凶手身边,和宫旭的家人为敌?他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对不起。”他的眼神有些慌乱无措,“对不起,除了这一点,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他到底是做不到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忍心,去伤害宫旭重要的家人。他们已经失去宫旭了啊。他不能和他们同仇敌忾地敌视夏拾雨,但至少不要往他们心口捅刀子,不是吗?
“那就对她友好一点儿。”张医生并不觉得木司南的选择不对,他可以理解,“不伤害她,这就是你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木司南的目光轻轻颤抖了一下,他轻轻点了点头。
从张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后,木司南的心情很复杂。其实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对张医生说“好”,但他忍住了。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深处那个站在书架前的姑娘,却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她那时没有回头看过他,始终是侧着头。可是很奇怪,他却一直记住了那个场景。
安静的午后,人满为患的图书馆里,穿着格子裙的少女,安静地站着,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被打上了虚化的效果,唯有她清晰无比,她耳边垂下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辨。
他想他应该要静一静,这些天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在夏拾雨身上了,他太过关注她,他应该做点别的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04
日历上画的圈越来越多。8月30日,被人用红色的签字笔特地圈了出来,上面写着“开学的日子”。
距离那个日子,只剩下两天。
夏拾雨要去的w大就在本市,那是一所211重点院校。
其实夏妈妈不想让她去学校的,因为夏拾雨的状态很不稳定,她这样根本没有办法去学校。然而这几天夏拾雨开始不吃药,每到吃药的点,她都会异常焦躁,她坚称自己没有病,坚称自己是正常的、健康的。
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包括那天上午在商场里引起的混乱,她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全都忘记了。
很多时候夏妈妈都在想,她如果可以忘记宫旭的事,那该有多好。可是她始终不曾忘记。宫旭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夏拾雨的心上。那根刺不能碰,一碰就让人火辣辣地疼。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去触碰那根刺,于是那刺就和血肉长在一起,愈发不能被触碰。
“拾雨,下来吃午饭。”
夏妈妈站在楼下喊了一声。
“来了!”声音里仿佛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夏拾雨从电脑前站了起来。电脑上显示的是文档界面,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是一篇小说——夏拾雨写的小说。
前两天她忽然对写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就把大量挥霍不掉的精力都用在写小说上。
她的精神总是很亢奋,有时候整夜都不太睡得着,可是她明明又觉得很困,眼皮子睁着都觉得疲惫。她不知道要把醒着的时间用来做什么好,于是她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电脑前写故事。
她打算写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里宫旭还活着。故事里她和宫旭即将一起踏入w大的校门,在那里,她交了很多朋友,每一天都过得非常愉快。
她每天写完都会发到文学网站上去。
她的故事温馨搞笑,看了叫人心里暖暖的,时不时捧腹大笑。也因此,她的小说很快就火了起来。很多人都很好奇,笔名叫雨霏的作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猜测她现实生活里一定是一个风趣的人,一定每天都充满欢乐,有很多朋友,过得非常开心。
她从来不回复读者留言,文学网站的人联系她签约,她也不理会。她只是想写,只是想把她过剩的精力、缱绻的愿望,全都化成文字,放在某个地方而已。
夏拾雨下了楼。夏妈妈是做服装设计的,从一年前,夏拾雨生病之后,她就一直在家里工作,因为她必须照顾夏拾雨,她不能让她一个人。
“做了你最爱吃的冬瓜排骨汤。”夏妈妈将筷子递给洗了手走过来的夏拾雨,“快吃吧,下午我带你去逛街,快开学了,得买几件新衣服。”
“好啊。”夏拾雨笑得异常灿烂,就像是遇到了很开心的事情一样。
夏妈妈看着她的笑脸,却无法开心起来。因为她知道夏拾雨并不如看上去的这般开心,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她会忽然大哭,忽然大笑,会忽然很亢奋,也会一下子变得异常疲惫。
张医生告诉过夏妈妈,拾雨的病是无法完全根治的,就算暂时好起来,也一定要注意病人的情绪,不能太激动,不能被刺激,否则很容易复发。
夏妈妈做好了照顾夏拾雨一辈子的准备,她只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样就能一直陪在夏拾雨身边了。
拾雨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未曾让她操过什么心,如果她好起来,一定不会忍心让自己再次发病的,夏妈妈是这样的深信不疑。
吃完了午饭,夏拾雨帮着妈妈收拾了碗筷。一切收拾妥当,夏妈妈便开着车带着夏拾雨出了门。天气依然很炎热,阳光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夏拾雨的情绪很高亢。
她一直望着窗外,窗外是大朵大朵的白云。风吹动树叶,树叶便轻轻地晃动起来。
车开到了最大的商场,夏妈妈将车停在了停车场。然而才推开车门,夏妈妈又将车门关上了。她将夏拾雨拽回车里,夏拾雨不解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隔壁商场在打折,我们去那边吧。”夏妈妈说着,直接将车子开走了。
她一直强自镇定,不想让夏拾雨看出端倪。其实刚刚她推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宫妈妈带着宫雅下了车。
她不能让夏拾雨和她们见面,夏拾雨现在根本受不住刺激。
对于宫家人,夏妈妈的心情也很复杂。她知道宫旭的死,夏拾雨肯定有一定的责任,但是将全部过错都推给夏拾雨,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分了。
她一面怀着歉疚,一面觉得愤怒。这种微妙的情绪,让她很不想见到宫家的人。
车开出停车场之后,夏妈妈一直在路上兜圈子。
“怎么了?”夏拾雨觉得妈妈有点不对劲。
“哦,没怎么。”夏妈妈很快回过神来,“就是在想后天要交的设计图纸要怎么弄。”
“妈妈要是忙的话,我们就回去吧。”夏拾雨很贴心地说,“等妈妈忙完了再来。”
“没关系的,我已经有了思路,很快就能画好的。”夏妈妈对着夏拾雨笑了一下,最后决定将车开到远一点的商场。
停车后,夏妈妈先下车,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似的,先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危险人物。
夏拾雨从车里下来,和妈妈一起上了电梯。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在里面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酷热。
在商场里悠闲地待了一下午,夏拾雨的状态似乎好多了,脸上那种僵硬的灿烂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异常亢奋的大脑,也开始趋于平静。
夏妈妈看着安静地走在身边夏拾雨,心中泛起一丝心酸的喜悦。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如果曾经乖巧懂事的夏拾雨就在眼前,那该有多好啊!
她偷偷地扭头,假装撩头发,擦掉了眼角的泪花。
回去的时候,夏拾雨累得睡着了,她的睡颜安静又美丽。夏妈妈平稳地停了车,不忍心叫醒她。
她知道的,夏拾雨亢奋的时候,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下午她终于觉得疲惫了,现在能够睡得这么沉,真的很不容易。
她坐在车里陪着她。
天空已经黑了,漫天星辰闪耀,夏妈妈仰着头看着夜空,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夏爸爸是在夏拾雨五岁那年去世的,那之后,她和夏拾雨相依为命。十多年了,她过得还算开心,夏拾雨乖巧懂事,她都不需要费心。她觉得人生已经很完美了,哪怕夏爸爸很早就离开了,但她不觉得自己和夏拾雨两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
星辰闪耀,云淡风轻,身边的少女,呼吸绵长,辗转梦乡。
夏妈妈伸手轻轻触碰夏拾雨的脸,她的脸微微有点凉,一根发丝黏在她的唇边,夏妈妈小心地替她拂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夏妈妈红着眼眶,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就像是哄一个婴儿一样,哄着可怜的女儿沉入梦乡。
别害怕,妈妈就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那些伤心的、难过的、痛苦的、让你生病的,通通都会消失的,妈妈保护你。
再多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醒来就是拨云见日,朗朗晴空。
05
8月30日,日历上的日期,终于到了这一天。
我起了个大早,心情非常好。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了。
妈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早餐,是我最爱的皮蛋瘦肉粥。妈妈做的皮蛋瘦肉粥,始终如一的美味,从来不曾变过。
吃过了早餐,我换好鞋子,拎起书包和妈妈说了声“晚上见”,就走出了家门。
w大离我家并不是很远,坐地铁只有五站路。
还是小时候妈妈带我来过w大,当时我觉得这所百年老校很庄严,望着那恢宏的校名,心中就生出了敬畏。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夏拾雨会站在这个校园里——以w大学生的身份。
站在大门口,我深吸一口气。心肺之间涨满空气,无法再吸进去一丁点空气时,我才将空气慢慢呼出去。
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浓密的树荫挡住了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我抬起手,从指缝里看着浓密的枝丫间透出来的破碎蓝天。
“夏拾雨?”
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下意识地望过去,就见我右手边,离我四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衫,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一种剔透的美感。他有一头柔软的、略带自然卷的黑发,琥珀色的双眸里带着错愕、惊讶和难以置信,仿佛他在这里遇见我,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似的。
“你是谁?”我茫然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可是他为什么看上去好像认识我?
男生怔住了,他停在原地没有动。不过是几秒钟,却漫长得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
他冲我微微笑了一下:“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以前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一个学校的?”我微微皱了一下眉,继续回想,却仍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他这样一个同学。
“是啊,不过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你的成绩很好,所以我就关注了一下。”他抬脚朝我走来,“觉得应该是你,所以喊住了你。”
“原来是这样。”曾经是一个学校的,如今是一个大学的,这么一说,我的确觉得他有点亲切。
“我是木司南。”他朝我递过一只手来,“见到你挺高兴的。”
“嗯,我也是,见到你很高兴。”我笑着将手伸过去和他握了握,“我在经贸系,你呢?”
他眸光一亮,笑道:“你该不会是学的工商管理吧?”
“是啊。”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说,“我是你隔壁对外贸易班的。”
“真巧啊。”在这里遇到一个以前的校友,竟然还在同一个科系,这真的是太巧了。
“是啊,巧得我都吓了一跳。”他调侃道,“走吧,应该都是九点钟经贸系大教室集合吧。”
“的确是让去经贸系集合。”我点了点头,昨天收到的短信通知,今天九点在经贸系集合。
我和木司南一起走到经贸系大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像我和木司南这种本市的学生并不多,w大的录取分数线还是挺高的。
走进阶梯大教室的时候,我感觉得到周围似乎有一秒钟的安静,就像是谁不小心切断了时间一样,然后又很快地连贯起来。
“那边有空位。”木司南侧身走在我前面。
很多人在看着我和木司南,我觉得这些人应该主要是看木司南,因为他可是个大帅哥。
心脏蓦地痛了一下,就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刺了一下。
如果宫旭还活着的话,他今天应该也会来这里吧?那么优秀的宫旭,一定也会像木司南一样,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这边。”
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我刚刚沉入回忆之中,就被人一把拽了出来。拽我出来的人当然是木司南,他找到了两个空位。他将我推进里面的那个位子,然后在我的左手边坐下。
阶梯教室里乱糟糟、闹哄哄的,大家都在忙着结识新的朋友,忙着感受终于到来的大学时光。
“夏拾雨,你是住宿还是每天回家?”木司南侧过头来同我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注视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我稍稍愣神的脸。
“我?我当然每天回家啊,我家离得不远。”
“你是在哪一站下?”他又问我。
“三元街。”我答道,“我在三元街那一站下。”
“真巧啊。”他眸光发亮,好像非常高兴,“我也是那一站下。一会儿结束了,我们一起走啊。”
“可是我不知道几点结束啊。”我总觉得这个叫木司南的,有点热情过头了。怎么说我们都是刚认识,就算以前是同学,可是那时候我们并不认识。
“咦?”就在我觉得有点儿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的右手边传来了小小的惊疑声。www.xiumb.com
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我右边的,是个长发女生,她的眼神有些困惑、有些迟疑。她见我回头看她,便开口问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啊?”
“见过我?”我不确定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啊。”她回想了一下,眼神忽地一颤,“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商场,你忽然拉住我,问我……”
“这位同学。”然而没等那个女生说完,木司南就插了话,“她没有见过你,是你认错人了。”
“啊?”那个女生怔住了,“可是……”
“是你认错人了。”木司南无比肯定地说。
“好吧,可能我真的认错人了。”女生说,“我是阮子晴,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是什么班的?”
“我是工商管理班的。”说着,我稍稍侧身,让她能够看到木司南,“他是对外贸易班的。”
“好巧,我也学工商管理,我和你一个班。”叫阮子晴的女生,脸上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我是夏拾雨,这位是木司南。”这么巧遇到了同班的女生,我还是非常意外的。
“木司南?”阮子晴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恍然,“你就是木司南?我……”
“我不认识你。”木司南打断了她的话,表情异常认真,“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套近乎?”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子晴顿时就有些慌了,“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是我弄错了,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啊。”我总觉得木司南的反应很奇怪,他一直都在打断阮子晴的话。明明我和他们都是刚刚认识,可总觉得眼前的局面有些微妙。
“认错人而已,木司南,你干吗这么严肃?”我不太明白木司南,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未免太过严厉了一些。
“没什么,总有人把我认成另一个人。抱歉,我反应过激了。”木司南对阮子晴露出了一个歉疚的笑容。
阮子晴的表情挺奇怪的,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和木司南。
这个时候,系主任终于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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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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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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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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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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