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远门就打远处瞧见了忙忙碌碌行走的阿东,手里还捏了几十条的脏帕子往外走。
“郎君,您回来了。”
“怎么回事?”
阿东一脸苦相,“小小姐非要在院里捏泥巴玩儿,衣裳换了七八套已翻不出来了,只得拿帕子擦干净。”
“人在哪里?”
“还赖在东墙角处不肯走呢。”
裴韫按话去寻,果真在墙角见到了个垂着两只发髻的女娃娃,背对着自己在那忙忙碌碌地瞎捣鼓。
“舒舒。”
舒舒嗖得一下窜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脏兮兮脸颊上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下一秒似乎就要龇牙咧嘴了。
“……爹爹给你买了玩具和糖果。”
对于裴韫这么一个内敛木讷的性子来说,能说出“爹爹”这等亲昵的字眼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儿。即便是汲清唤他,也是规规矩矩的“父亲”。
裴韫不自在,舒舒更不自在。
好像面前的人不是她盼望许久的爹爹,而是活像是要给她拐卖去了的坏人。
“你去洗洗手,挑几样喜欢的物件儿。”
舒舒年岁尚小,做什么都是由下人服侍着来,哪里知道洗手的概念。偏偏裴韫悟性颇差,干巴巴在旁站着等舒舒的动作。
孰知下一刻,面前的小人儿一矮身,又重新坐回泥潭里玩儿去了。
裴韫不知所措,拧眉看着她衣物上的一身泥。
“你娘亲呢?”
“舒舒是几月几日生的?”
“平日里喜欢吃什么零嘴儿?”
“你跟你娘亲学唱曲儿罢?”
“……”
“舒舒识字未有?”
“《诗经》、《楚辞》你可念过?”
裴韫在旁难得罗里吧嗦念了一大堆,舒舒却在旁自顾玩得乐呵。
不过一会儿,在房里念书的汲清取了纸薄匆匆过来寻裴韫,“父亲,可否告诉汲清古书上说的‘指九天以为正’到底是何种意思?”
到底是四岁大的小孩子,看到裴韫手中拎着得各类物件儿,眼睛都亮了。
“这单单是给舒舒妹妹的,还是汲清也有?”
裴韫看了僵住身子却依旧不回头的舒舒,无奈叹道,“你与舒舒都有。”
“舒舒妹妹尚小,还是让舒舒先挑选罢!”
“听到没有,嗯?”裴韫去逗自家女儿的脸,“与爹爹去净手,否则好吃好玩的就让汲清先拿了。”
舒舒一扭身,夺开了裴韫的触碰。
“饴糖、糕点、发钗、布娃娃都有。”裴韫挑的物件儿都是按莺莺的嗜好来,猜想了舒舒说不准也会喜欢,“漂亮小珠子也有。”
舒舒不吭声。
裴韫从广袖兜里拎出块雪帕擦拭着舒舒小花猫似的脸,趁其不防备的时候把她举高了,“那些东西要不要?”
舒舒伸手环住裴韫的脖颈,忽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高度,还是嘴硬道,“舒舒一点也不稀罕!”
裴韫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他的女儿,脾气就是一丁半点都随了莺莺,以后大得要哄也就罢了,小的恐怕也要轻声细气地哄。
裴韫从阿东手中接下拧干的巾帕,细致地擦拭舒舒脸上的污垢,却见她的双目直溜溜地盯着案上的盒子。
“你娘亲哪里去了?”
舒舒摇摇头,装模作样地捧着肚子称自己饿。
裴韫拧眉朝阿东望过去,“午时用膳了罢?”
“奴婢尽心照顾小小姐,是一口口把米粥喂到她肚子里的。足足喝了两小碗粥,三块糕点,后来又食用了些煮的烂透的肉。奴婢实在怕她消化不良,好说歹说给她劝去玩儿了。”
舒舒凶神恶煞地张大了眼,愤怒地瞪着阿东——明里暗里刺她吃得多,舒舒的脸面有点挂不住。
裴韫这才放心些,将舒舒放在膝盖上,“去挑些自己喜欢的。”
一桌子的琳琅满目,舒舒窝在裴韫怀里挑花了眼。
一旁默不作声的汲清忽而道,“父亲,我可否要糖葫芦吃?”
两个小孩子正是长牙的年龄,裴韫并未买多少甜食,统共也就三四样。汲清挑走了糖葫芦,剩下的也只剩饴糖、麦芽糖。
糖葫芦是晶亮亮的红棕色,没有小孩子不会喜欢;然饴糖又带苦,麦芽糖又过腻。
裴韫正欲开口答应,怀里的舒舒却道,“我也要。”
话落,那串甜滋滋带点酸的糖葫芦递到了舒舒面前,“妹妹,给。”
舒舒把剩下的两样甜食揽在自己怀里,“麦芽糖和饴糖,舒舒也要。”
汲清一直知道舒舒妹妹对自己饱含敌意,原想通过这个法子与舒舒妹妹何解,哪里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之间却也不知如何反应了。
裴韫蹙眉,“舒舒,汲清已经把糖葫芦让给你了。”
舒舒恶声恶气,“我就不要!”
“你若要吃剩下两样,爹爹明日再给你买。”
“舒舒现在就要。”
小丫头倔起来哄又哄不进去,劝又劝不得。眼见着无别的法子,裴韫干脆把舒舒抱起来。琇書網
舒舒的手小,压根抓不住三四样东西。随着他的起身,舒舒怀里的物件儿噼里啪啦的随着她的金豆豆往。
糖葫芦也被她一把掷开了,咕噜噜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儿泥。
裴韫心里更不大是滋味。毕竟父女俩第一次见面,却把事情闹得难看成。
“舒舒要下去!”
舒舒悬空瞪着两条小短腿。直到裴韫将她给放下了,她才急冲冲地跑了过去,一把抢过汲清手里的麦芽糖,狠狠地丢在地上,甚至愤愤踩上两脚。
踩踏的是裴韫的情意真心也罢,更是种无理取闹、娇纵任性的行为。
裴韫面目微沉,“舒舒,你觉得这样胡搅蛮缠可对?”
舒舒蜷着身子,在那里呜呜地哭。
阿东在旁为舒舒求情说理,“郎君,或许是小小姐头一次来这里,适应不新了环境不安导致。她平日在家时候乖极了,不喜欢的她的人就是全府上下都挑不出一个。”
“小孩子嘛,喜欢的物件儿就爱单独霸占了去。路上来的时候,天天满口地嚷着爹爹、爹爹,还问奴婢爹爹会不会不喜欢舒舒,会不会讨厌舒舒……谁想到您在这边儿又有个女儿,她心里边难免不痛快……”
阿东倒苦水地说完一席话,才敢开头去看裴韫的脸色。见众人脸色惊愕,忽而想到一边伫立的汲清,悔悟地给了自己一掌,“汲清小姐您别放心里去,奴婢嘴蠢,实在不会讲话……”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裴韫却把酸甜苦辣尝了个遍。他累极,“去给小娘子请来。”
侯佳音闲的发慌,正巧和厨娘在灶房里学做菜。杂七八的菜谱搅和得她心浮气躁,听说了此事匆匆擦了手来找舒舒。
小孩子的情绪来去倒是快,等侯佳音匆忙赶到的时候舒舒的哭声倒是歇下去了。反观汲清与裴韫的脸色,还是难看不减。
事件的起因源头都是由舒舒而起切实不错,然而看到裴韫对汲清万般维护的模样,她心中不免一刺。
“娘亲……”
“舒舒,不听话是不是?!”
舒舒原想着去侯佳音怀里撒娇求哄的,没想到却是自家娘亲劈头盖脸的一番训斥。
刚刚探出的手一个瑟缩,又哀怨地垂下去。
“快去和汲清姐姐道歉。”
舒舒扯着嗓子嚎,“我没做错,干嘛要道歉!”
“你还说没有错?”侯佳音拉过舒舒掌心,不轻不重地在上边儿拍了一下,“你独占东西,又去欺负别人还没错?”
“我没有独占东西!”舒舒挣脱开侯佳音的手,“娘亲在偷偷吃苦药,娘亲也要糖吃!”
侯佳音一呆,“舒舒……”
舒舒好不可怜,探手去找喜欢自己的庆俞抱,“你带舒舒会家找祖母去,我也不要娘亲了!”
“郎君……”
裴韫摆摆手,示意庆俞把舒舒带下去。
“舒舒说你吃药,吃得是什么?”
“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罢了。”
“若是不舒服就与庆俞说,附近有郎中。”
侯佳音又与他道谢。
二人静默之间,侯佳音问道,“我与厨娘学会了牛肉面,你要不要尝尝?”
她的面颊上不知道从哪里地方揩上了些白花花的面粉,随着讲话的动静扑簌簌地往下落。
裴韫指尖微动,意图像从前那样为她擦去脏污,然而不过在一瞬之间搭下掌心,“好。”
……
侯佳音初次下厨,厨娘教的菜式都是按照最简便的来。
不过是将牛肉里脊淖水后高温油炸,再倒入厨娘事先熬煮的高汤就大功告成了。
侯佳音吸溜面条的时候始终提着一颗心,唯恐听他说些不喜的话,亦渴盼他说些哄人高兴的话。
只可惜用到一半的时候,绿俏过来禀告称是舒舒找她。
小丫头是个不记仇的,睡饱了一觉后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记得了,只管闹着要娘亲。
侯佳音放下碗筷,“那……我就先走了啊。”
“你且吃完也不迟。”
“舒舒看不见我会着急的。”侯佳音仓促放下木筷,“我就先走了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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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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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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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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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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