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佳音像一只迷失在森林深处的小兽找到依靠,眷恋依赖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你还知道回家来啊。”
“这几日很乖,未曾给我添乱。”裴韫提起指腹轻蹭她的圆润的下颌,顺着柔和的线条描摹她的五官,“之前与你说得话可见也被听进去了。”
侯佳音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断然是干不出欺君枉法的事情。只是明日当真……”
“是。”
侯佳音光着脚欲图去点灯。
“不必燃灯,我看的见你。”
“可我看不见!”
裴韫无奈,将她的脚丫子揣到被窝里,一步缓一步地朝案上走。铅铁相互碰撞的声响在冷夜中格外刺耳,侯佳音警觉地竖起耳朵,“裴韫。”
一缕橘红的微弱光线从他手中涣散温度,晕染几许柔情烙印在他的淡然眉目。菱唇一吐问道,“作甚?”
侯佳音艰难地吐纳几口气息,“我不要燃灯了,你过来。”
裴韫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莺莺的身上,带了几分不确定的犹疑与试探。
侯佳音疲倦拢眉,叹气道,“我已经看到了。”
末了,又娇叱一声,“你去好好坐着。”
几月前腹部受箭伤,宫里御医开的最好的金疮药这时候倒是派上些用场了。
侯佳音拥件外衣下榻,翻箱倒柜地从桌奁里摸出药膏,扶着腰身在他面前蹲下。
裴韫的脚踝上拴着两圈沉重的枷锁,上边锈迹斑斑的链子紧紧勒入了皮肉,将足腕上的一圈儿地方蹭出脓血。更为甚的是圆形的练上镶嵌着锋利的狼牙倒刺,随着动作割入筋脉。xǐυmь.℃òm
又因为靴子妨碍到行动,又被他无情地弃了,只留下双薄袜被雪水打湿,露出冻得僵红的后脚跟。
皇帝是有多防备着他呀。
侯佳音抑制住心中酸涩,去偏房拿来双适宜行走的短靴,方拧开瓶口为他拭药。膏体状的金疮药触温极化,凉丝丝地浸润着伤口。
侯佳音收起盖子,把所剩无几的药膏塞到他的手中,“明天不得不走了?”
裴韫颔首应是。
“有没有想过要将我怎么办?”
裴韫曜目如水,睫隙里的情愫有公情,是山川花鸟、云雾缭绕,也有浩瀚烟波,斜阳一道。
有私情,是愿她身子好生矜养平安健全,又盼她情字当头之下作出退让可随同奔赴远地。
从前觉得大漠孤烟之景蔚为壮观,金戈铁马之声让人取义忘乡,边陲繁星月夜热闹。如今又哪里抵得过禁得住身边青丝一捧,红装一束?
沉默良久,他方沉声道,“不知。”
“我想随你同去。”
裴韫看了她一眼,“西北寒荒之地,断不会有人这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我亦可洗手作羹汤。”
“不会再有光鲜的身份。”
“我亦想尝试囚奴夫人的滋味。”
“家徒四壁,再不会有人赠你金银玉器,不会有人随你喝来倒去服侍你。”
“哪些个物件儿太冷,捂在手里还要寒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没有人伺候我,我尚且能磨一磨脾性。”
“你若是愿意回金陵去待上几年等我回来,犯不着吃这等苦楚。”
“我偏不会金陵,偏偏就要赖着你。”侯佳音朝着他吹鼻子瞪眼,“你要耐我何?”
裴韫把莺莺搂在怀里,闷闷道,“你要说话算话……你信我,即便是那等地方我也绝不会叫你吃苦。”
侯佳音攀着他的膝盖爬下去,哼哼一声道,“我现在就去吩咐绿俏理行李去,明日随你一道出发。”
她让值夜的阿东把睡得迷糊的绿俏叫起来。
绿俏耷拉着脑袋听自个儿小娘子说了计划,芜杂思绪霎时清明不少,当即反驳道,“这自然是不行!您可不要因一时冲动犯错误呐!”
“你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清楚,郎中是千叮咛万嘱咐了说您勿要劳累,这京都至凉州三万万路,山重水复崎岖坎坷必定艰难。你万一路上碰上个好歹,肚子里的那个可怎么办?”
“算奴婢央求您了,就去和郎君好好说一说,告诉他您怀有身孕,不得不待在这里,他哪里会不答应。”
“您私下里曾告诉我,郎君精神状况本就不大好。若您路上当真出了什么事,指不定郎君要多少自责。奴婢嘴笨,可退一万步来说,万一郎君知道后又发病了谁拦得住……”
绿俏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知道了。”侯佳音慢慢地把身子靠在身后的石柱上,“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哎。”绿俏揩揩眼角的泪,“您能想明白才好呐。肚子里的娃娃已有两月份大,您再熬个八月份,很快就会到了的。”
“嗯。”
……
侯佳音裹紧大氅,轻轻扣开木门。
裴韫就立于床畔,就隔着青玉桌案、镂绣帘幔、蓝木屏风沉默地朝她望来。
她旁边没有服侍身侧的的绿俏,也全无方才的坚定的微微含笑的脸颊,袒露在黑夜里仓皇神色好似在暗中编织谎言。
又把他耍的团团转的谎言。
裴韫嘴角一咧,“后悔了?”
侯佳音摸上身边的镀金铜制烛台,任灼热滚烫的红烛泪滴在手背,方能保持心里头的丝丝清醒与理智。
“是不是听了她的话,觉得自己还是受不得大漠的风雪沙尘,住不惯破落茅房鄙舍,怕这辈子与我吃糠咽菜,做个人尽可夫的佞臣之妻?”
“怀瑾。”侯佳音糯糯道,“能不能给我些时间……只求给我八个月的时间好不好,你等我过去找你。”
又是这副可怜的模样,总是戚戚楚楚地在他面前掉泪,诱他一脚踏进精心布置的骗局。
他慢慢地踱步过来,“八个月?”
“为何要八个月?八个月也能发生了许多事,你说对不对?”裴韫在摇曳的烛火中笑得邪肆,“再等八个月后你与翁凌行感情稳固后双宿双飞是不是?”
侯佳音蹙眉,“你是怎么……”
“你以为那帮门客到你歌肆里闹事是谁人为你摆平的,又或者资金运转不周时候是孰人出资……不会是你对他恩重如山的翁凌行?”裴韫渐渐朝侯佳音逼近,足腕上枷锁的锋口随动作再次刺入血肉模糊的伤口,潺潺涌出鲜血。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了,才方知被一扇大门阻断去路,“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知道你不愿说我就也从不过问,如今却自食恶果。”
裴韫说完又笑。
夸张的笑容在冷峻的脸颊上却显着突兀,在煞白的唇色和苍白的衣物下反衬出极其可怕的黑。
若非是地狱阎罗,就是阴间恶鬼。
“你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侯佳音却凄索摇头,瑟缩于逼仄的角落不说话,“你信我,我断不会辜负了你。”
“你若要我信,也要拿出些证据。”他勾唇笑,淡薄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梭巡一圈,“两个月份没亲近,想必也想我了罢。”
他不由分说地掀她的罗裙。往日见她总是爱在腰上系根襟带勾勒身姿的,这两日却见她衣服样式宽松。
“佳人身姿曼妙,何必在夫君面前遮遮掩掩?”裴韫再向前踏一步,好像不曾注意到腕骨的筋骨剧痛,“莺莺,看看我。”
见侯佳音自始至终低埋着头颅,裴韫便擒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昂首。
对方的眼睫低覆,始终未予他一眼。裴韫发了狠,伸出手指去强硬地撑她的眼皮儿,“看看我。”
侯佳音整个人颤动着,双手紧紧地环护住腹部,唯恐他冲动之下做了错事。又不敢再看他一眼,又怕触犯了他逆鳞。
迫不得已之下,匆匆忙忙朝他脸面上一瞥,再又是急忙的低头。眼眶之中涟涟的泪也担惊受怕,随着一把涟漪碎月闪现。
裴韫不敌她眼中的畏怕,猝然往后踉跄一步,“怕我?”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叫你这样害怕?”
他的蓦然在眼帘放大。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竭尽全力地道出最后一句话,“侯佳音,和离罢。”
“这一次,是我不要你的。”
裴韫好像真的下定决心和离。从前陷入情爱最深的人发起狠来能把对方伤得要命得疼。
“立书人裴韫,系镐国公府长安人氏,自二年前聘定侯氏为妻。奈何经年累月之下相看两厌,如今著立此书休弃之,今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
裴韫提笔写完,待纸张上墨痕干透方拎来印泥递给侯佳音,“盖上罢。”
侯佳音第一句话说的是“我不要”;再看到裴韫迈步欲走,固执地拽过他的衣袖不肯撒手,“你别。”
“你别走。”
更别对我失望,别不要我。
侯佳音五脏肺腑皆在抽疼,好像有一把尖刀子从喉头直冲而下,搅和着她喘不出气。
平日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却在这要紧关头闹得厉害。
侯佳音一手抚住小腹,一手去拽他的衣袖。
“怀瑾,我好疼……”
裴韫不耐,使劲压制心中燥意。他未回头,却精准地桎梏住她的手感,将侯佳音掐得泛白的指尖一截截拨开。
“既然你我此后再无瓜葛,侯娘子也勿再挡了旁人去路了。”裴韫落下一句,“今日时间本就紧迫,浪费在你身上已足够多了不是?”
“我会寄书信到金陵,叫你父母亲接你回家去。你来时候带来的嫁妆我届时也会拜托祖母打理出送回。”
若说裴韫无情,他倒也有情。
留下句,“珍重。”
侯佳音声若蚊蝇,后仰着身子靠在大门。腹中的绞痛无疑是刀刀凌迟,割出的来蜿蜒血色。
在昏倒之前,侯佳音使出最后力气尖叫,“绿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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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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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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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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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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