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俏采摘一捧尚余晨露的寒梅,将其插入适宜的山水玉琮瓶,扭头瞥见侯佳音正歪着身子笨拙地与额上作花钿。
“小娘子,还是奴婢为您作罢。”
侯佳音依言,不客气地将鲥鳞与金笔递过去,“我要梅花妆,不要白梅,我是要红梅的。”
“白梅死气沉沉,哪里能压住小娘子的艳。奴婢也觉得红梅与您甚是相宜,便是教三郎君看了也称赞。”
“我是因着明日生辰才想打扮得好看些!”侯佳音扣着簪子上的猫眼石,极其不自然与绿俏解释,“就是与他半分关系也无!”
绿俏不想揭了她的薄面皮儿惹这小祖宗不快,顺从地附和道,“一年到头里小娘子哪天是不好看的,明日生辰了自然着装华丽。”
侯佳音一哼,往古镜里反复回照涂抹铅华的粉面。她是个挑剔的主儿,来来回回往面颊上琢磨好几遍方收了势态,“尚可。”
“小娘子接下来预备往哪儿去?”
侯佳音不自在地拨弄桌.上圆滚滚的玉珠子,问道,“什么时候了。
“天还早着呢。”绿俏掩唇吃吃地笑,“是小娘子今日起的早的缘故罢,比平日早了两个时辰。”
“我、我今日便窝在房里看看白梅罢。”侯佳音埋着脑袋,惹了发髻的宝石珍珠往下坠,“今日可是除夕,闲散些也无妨。”
绿俏也不戳穿她,开半扇小轩窗任她赏梅。
天地茫茫一片,哪里能看出哪处是雪哪道是梅呀。嘴上硬生生说了赏梅,心底里是盼人罢。
无需侯佳音特意去询问裴韫的行踪,自有一群人上赶着过来知会。
侯佳音不过小坐片刻,阿东便领着新的炭火来,“小娘子,奴婢听庆俞说郎君已经至城门口,待入京面圣后差不多就可回来了。
侯佳音扭过身子,矜贵地高扬起下巴,“他要回来,与我说作甚。”
阿东添上新炭,捏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往炉肚里缩着,“小娘子是女主人,郎君回来了自然是与您说。”
侯佳音敏感,旁人丁点不自然的失态情绪皆会感染到她。此番阿东低沉消糜的语气叫她浑身不畅快,便启唇寻问,“阿东,你是不是不大舒服若身子支不住了,便回去歇着罢。”
“小娘子说笑了,奴婢哪能有不舒畅。只是这两日受了点寒,无大兴致罢了。”阿东随即捡起竹筐往外走,长满冻疮的红肿关节像是肉红蚯蚓盘踞。
侯佳音并未放心上,挑目继续望窗外的景儿。
屋外的风交织雨雪融于面颊,屋里的暖流蒸蒸而上熏着身躯。侯佳音支着下巴,昏昏欲睡地半阖睡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微凉的手炉被抽走了,换作一杯热饮。
侯佳音浑身一凛,“绿俏。”
“小娘子,可要用午膳?”绿俏指着雪天正中央毫无热度的太阳,“时候不早了。”
侯佳音迷迷糊糊,一不小心就露出了马脚,将深藏于心底的秘密倾泻出去,“他人呢。”
绿俏不敢看侯佳音的脸色,“听说是是打镐国公府去了。”
“……他向来孝敬祖母,应该的。”
“那午膳……”
“等会再端上来罢。”侯佳音禁不住饿,从银盘里拈了快红豆酥细细地咀嚼,“若是不等他用膳,不知要怎样与我闹呢。”
侯佳音倚窗,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簌簌雪落。她时而想想裴韫,间或又想着书房里的账簿,困顿上涌,不知何时竟昏沉睡去。
还是肚子不满的咕咕叫喊唤醒她的。
侯佳音撇开手中冷却的暖炉,将身上披盖的衣衾拥得紧些,“绿俏。”
“小娘子。”绿俏正于隔间缝补衣物,闻言过来问道,“您有何吩咐?”
“我饿了。”
绿俏福至心灵,“那奴婢便去前厅问问庆俞,怎这样久了还不回来。”
侯佳音把烧得滚烫的脸颊埋在凉苏苏的掌心,带着浓厚的鼻音乖巧应下。
她的双手扒开一道指缝,透过轩窗瞧着绿俏渐远的身影。不过多时,又见她迎着汹涌的风雪回来。
外头可真冷啊。
侯佳音把绿俏冻得青紫的手抱在怀里,心中犹疑着要不要给裴韫准备姜汤暖身,“庆俞怎么说的?”
绿俏浑身哆嗦着,犹犹豫豫地抬眸望向侯佳音道,“郎君吃酒去了。”
侯佳音唇边的笑意一凝,“到哪里吃酒去了?”
“屈将军为郎君准备了洗尘宴,特地邀他去市心的抱月斋吃酒了。”
侯佳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除夕夜难道不是要去镐国公府里团圆,晚上总归是要回来罢。”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除夕夜里是个禁忌,因着镐国公是这一日亡故的,老夫人是不准府里办喜事,除夕夜皆是各过各儿的。”
侯佳音不再深究缘故,“你出去。”
“奴婢若不为您取用些吃食饱腹。”
侯佳音不理会,趿拉着木屐往妆奁处走。深渊古镜里倒影出她的身影,是鲜艳欲滴的唇,滑腻雪白的妆粉与额上喜庆的花钿。
像个笑话。
她以凉透的水浸润丝帕,胡乱擦拭着牢固在面颊上的胭脂。
铅华淡褪,是眼下的乌青、无大血色的双唇。
侯佳音定神望望镜中的虚影,面无表情地脱下桃红的新衣,换上一件素白的大氅。银狐皮毛裹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了。
“小娘子,今日可是除夕夜,明日又是您的生辰,这样穿着恐怕是不吉利。”
侯佳音扭身从绿俏身边擦过,拧下挂着一簇白梅的遒劲枝干装点空无一物的发间,“好不好看?”
“……好看。”
“那就走罢。”
绿俏怔松,“去哪里?”
侯佳音抬起那把依旧火红明艳的伞,“闲来无事,还是去教坊看看罢。”
……
若非是绿俏执意要求回府,侯佳音还真打算在教坊里睡下了。
“小娘子听奴婢的一句劝,您毕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惹得郎君不快且不论,还自污了清白!自您嫁给郎君后,背地里会有多少双眼抓住您不放呐,若真惹出些是非来.……”
“那便回罢。”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她给请回去了,绿俏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道,“”君平日需要应酬总是脱不了身,他在西南呆了大半年,此番指不定瘦了多少!”
“嗯。”
嗯是什么意思。
绿俏静默的瞬间,二人却是步行到了府邸。
小轩窗里倒影了男主人的身影。约莫是醉酒的缘故,颀长的身姿在一剪梅丛中晃动,惊动了雪色扑簌坠地。
侯佳音伫立房门前,往冰凉的指尖呵出一口暖气。长睫上凝落的冰棱消融软化,倒像是残泪空留。
绿俏已推门步入,热切熟络地喊到,“郎君,你可终于回了!”www.xiumb.com
于是裴韫微醺迷醉的眸循声而来,牢牢胶着在后面的侯佳音身.上。
绿俏机灵,自然晓得要腾出些空间给男女主人说话。便转身与侯佳音道,“小娘子且歇会儿,奴婢去准备些汤水为您沐浴。”
未待女主人开口,她却是像是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侯佳音视若未睹,专心地低头跨越过门槛,再是慢条斯理取下头帷。又嫌弃雪水打湿鞋袜,又皱着鼻尖换双暖拖。
单看着倒是有条不紊,然始终却是撑着伞,像是房内也飘飘落雪似的。
炉肚儿里的炭火旺了些,将她的面颊、耳垂都烧得红嘟嘟的。侯佳音垂着散着热气的眼皮子,后知后觉得知道要收伞。
侯佳音知道裴韫盯着自己的动向。那种如芒在背的危险眼神,像是根刺划拉着脊骨。
她觉得自己不能输下阵仗,心中又堵上一口恶气,随即转身瞪着秋瞳望过去。
整整七个月了,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爬满胡茬的青鸦鸦下巴,大漠寒烟吹拂下干裂的嘴唇以及凹陷冷硬的下颌昭示他七月以来的处境。
一封家信也无,许是太忙了;去了镐国公府,那是他孝心一片;奔赴屈儒的宴,或许是公务亟待解决呢……
侯佳音收敛锋芒,视线在他空荡荡的手心转了几圈。没有生辰贺礼,那是因为明日他祖父的亡故之日啊。
他边关劳苦,归家又是祖父忌辰,心中难免抑郁苦闷,喝醉酒是应该的,自己何必与他闹上脾气。
侯佳音倾头在暮霭柔光中笑,连着发髻上白梅抖动嫩嫩的香蕊,“你回来了。
半晌,不得回应。
侯佳音知道他心里的不痛快,竭力抑制住心里的委屈问道,“你答应我的要与我共赴雪落,不知你现有无空闲
裴韫是一处压抑沉闷的死水,任她搅动也无跌宕波澜。单单眸中平淡,凝望着她面前讨好的笑颜。
当日晋安王怎么说他那方姬妾来着……
“不喜爱她们,便懒得回。里头纵然是有几个喜爱的,也不至于书信赠之,待回时赏几个甜枣便得了。”
裴韫不知这算不算她给的甜枣。
可他不会再巴巴凑上去心甘情愿吃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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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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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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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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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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