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佳音偏头微微一笑,“这就来。”
裴老夫人尚在用膳,二人刚入房内,桌上的膳食玉箸也恰好被撤下去。
“莺莺过来,快坐到我身边来。”她牵过了侯佳音的素手,上上下下将其端详了一眼,“昨夜刚搬去了新院子,未曾睡好罢?我瞧你眼皮子底下都是青的。”
“她呀,肯定是想早些盼着来与祖母问安,故而昨夜辗转难眠。”柳月捻着手绢往前一甩,“真是苦了侯妹妹哟。”
闻言,老夫人眼角的笑纹愈深了,横睇一眼柳月,“就你会说话!”
“这两日怀瑾忙碌,故而将莺莺安置在镐国公府里头住几日,你可别将你这泼皮无赖劲儿带上给莺莺!”
“祖母多虑了,像侯妹妹这等冰清玉洁的标致人儿,即便是打翻了百台墨砚也着不上一点脏,哪里会轻轻松松被带歪了去!”
说话间,明珠踩了莲步恭敬走至裴老夫人身侧,“老太太,大夫人来请安了。”
裴老夫人脸色微沉,略带些不耐倚靠于桌案,“平日三催四请也不见她来,今日外头吹的什么风啊,竟还捎了这坛药罐子过来?”
“也罢,就让她进来罢。”
侯佳音曾在裴韫口中听到过这位夫人。
大夫人唤作温雁白,是裴封的正妻。因身体孱弱多病,嫁与裴封五年来不曾诞育一子,又天天吵着要和离、自立女户,把院里闹得鸡犬不宁。
已有下人体贴地在红丝木椅枕上软垫。裴封院里的那位是常年的暖炉不离身的,即便是酷夏也沾不得一点冷。
两个丫鬟扶着温雁白跨过门阶。她迈个碎步便停下一歇,苍白的眼眶像是常年镶嵌着泪珠,倒影着浅淡的瞳仁。也难怪大郎君疼得紧,她就像是株依依嫩柳上无意溅着的揉碎晨露似的。
见她艰难地要福身,裴老夫人冷脸开口,“行礼就免了罢,若是真在我这儿跌上一跤了,还不知他要如何找我算账呢。”
温雁白的声线也是缥缈空灵,是深山古钟的恬静,“祖母说笑了。”
裴老夫人轻哼一声,继而又转头与莺莺说话,“我心里把你念得紧,这几日还是勿要出去了,多来陪陪祖母可好?”
侯佳音能察觉到背后旁人详探的视线,略带了不安地僵直身躯,乖巧应下,“好。”
“祖母也是个老顽固,不知你们现时女儿家都爱玩闹些什么。”裴老夫人一指身侧的含笑的柳月,“府里面也就她玩得最开了,若是陪着祖母无聊了,你找她寻个乐也好。”
侯佳音应下。
一行人又絮絮切切说了不少话。
待艳阳爬到了正上空,裴老夫才肯把侯佳音放回去,“我瞧着你精神也不大好,回去歇着罢。”
侯佳音一走,旁的夫人娘子断然是坐不住了,也纷纷开口要离开。
那温雁白已先人一步地从座位上站立,却不知是哪里不得意了,眼梢边泪光点点,在雪腮上堪堪坠着,婀婀娜娜
迈了莲步走到外头。
柳月“啧”了一声,斜眼将她一撇,嘟囔道,“这样装腔拿捏,在自家夫君前头拿拿小性子也罢,怎敢到老夫人面前甩脸色?”
日光刺眼,侯佳音正眯着双眸偷偷打量着温雁白,忽见怡然晕荡的身影微转,朝自己望了过来。
柳月误以为自己的窃窃私语被听去了,率先惊叫着闹起来,“你瞧着我作甚,难不成我说的话里头作了假?!”
孰料对方碎步轻移,径自蹁跹至侯佳音面前,“有空的时候,不若来我房里坐坐罢。”
柳月又张牙舞爪的进来插嘴,“来你房里坐坐——呵!房里苦药味还不知有多少人避讳着去,你还厚颜邀旁人来?”
“正妻之间说话,什么时候能容得做妾的插嘴了?”
“你——!”柳月的脸涨成猪肝色,一时间却再说不出什么话。
只因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比瓷娃娃还精贵,若真的招惹到她凭空折腾出些个麻烦,吃亏的还是自己,自己只得悻悻咽下这口恶气。
侯佳音只注视着对方那双似水绵绵又似雪薄凉的双眸,怔怔点点头。
“那么,我便先走了。”
柳月对着她离开的倩影愤恨跺脚,“还真当自己是从前那个镇国公府里的小姐么,没那个身份加持,又与我有何两样?”
“什么镇国公?”
像是有人凭空捏住了柳月的喉咙似的,她顿时噤声,满是怒气的面容倏尔又捧出一抔笑,“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侯妹妹,你跟嫂嫂走!”她亲热挽住侯佳音的手,“我带你去寻些乐趣!”
……
柳月果真是玩闹的一把手。
侯佳音已在镐国公府里住了七日左右,除去每日早时去陪祖母说说话,平时都是被柳月拽了出去。
府里家大业大,要是有娘子夫人想要听曲儿、听说书,或是看些皮影戏,都是请了专门的戏班子和先生过来的。
这两日侯佳音迷上了叶子戏。
所谓叶子戏,是取叶子彩绘以红鹤,并演为鹤格,统共有四十张牌,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以供玩乐。
也不知府邸里何时沾染上了赌博的风气,那一群后院女眷齐齐央求着侯佳音下些赌注。
“侯妹妹,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呀,你少放些赌注也不是不可。”
裴三郎的小夫人么,出手总是阔绰些的,要赌就要赌大些的,直接往伤身的目的奔去!
一连下来,输得连□□也不剩。
柳月这几日赚的盆满盂县,逢人都是满面红光带着笑的。
打个牌都能赚钱的事儿,她能不高兴么!
此刻闺房里,绿俏含着一张苦瓜脸过来与侯佳音禀告,“小娘子,她又过来邀您打牌去了……”
“你回了她,说是我这几日头晕便不来了。”侯佳音捧着妆奁哭唧唧,“我自己本就没几件首饰,这下子全输光了……”
见侯佳音闲得长草,绿俏便在一边出主意,“上次不是大夫人邀您过去坐吗,小娘子不若过去寻她玩儿?”
“不知怎的,我瞧着她死气沉沉的面容,心里头有点怕。”侯佳音沉沉翻了个身,把弄着手腕上镯子,“虽然我也不大喜欢柳月。”
绿俏讶然,“小娘子不喜欢她,怎还愿意与她偕同作伴?”
“她是个笑面虎,嘴巴巧。为人处事又圆滑周到,我总需向她学着些。”她下定决心似的从床榻爬起,“也不知这个时候前去是否会打扰到她……对了,裴封应当不在的罢?”
绿俏吧砸吧砸嘴,略带些为难地开口,“小娘子或许还不知,大郎君与大夫人半年前便分居两地了。”
“这样啊,那便过去瞧瞧她吧。”
……
温雁白居住于府邸最是偏远的一处角落。只有大片大片蓁蓁竹林,密不透风地覆盖了这方狭小的领域。
侯佳音怕黑,更畏惧嘶哑呼哨的竹叶。她像只灵巧又笨拙的猫儿,敏捷地窜进了大门,又狼狈地被石子儿绊倒,啃了一嘴泥。
“呀——”m.χIùmЬ.CǒM
伴随着丫鬟的尖利叫喊,她手中的木碗也啪嗒敲在地上。
“你别怕,我是来寻嫂嫂的!”
里头的温雁白似乎也听闻了响动,微微拔高嗓音唤了声巧儿。
只是话端未收,已经低促着咳嗽起来。
侯佳音好怕她咳得背过气去,急匆匆地步入房里,冲对方露出鲜活明丽的一笑,“嫂嫂,是我来了!”
温雁白脸上挂着虚幻的零碎微笑,轻薄得好似要随着轩窗上的纱幔飘走了去,“坐罢。”
侯佳音便拣了破旧的木凳坐下,打量着房内的装潢点饰。
墙上悬挂着各类的书画曲谱,宽桌上又摆放了碧绿通透的管笙。房间不大,却也是五脏俱全,唯一的不足处是弥漫着的清苦的药味,直往鼻里灌。
见温雁白要下榻招待自己,侯佳音急忙拦下,“哎,你小心着些,我可以自己来。”
“真好啊……瞧着你的模样,我便能想到从前的自己。”她的目光细细地描摹着侯佳音不谙世事的眉眼,终露出发自内心真切的笑。
“嫂嫂也是和我一样不识抬举的吗?”侯佳音小口啜着茶水,轻嗅着里面若有若无的药香,“自小时到现在,好许人便这样说我。”
“也算罢,我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侯佳音来时便已听闻了她和大郎君的事,闻言懊丧地低垂下脑袋。
她这张嘴,说些别的事不好么!
“你不必内疚,这本就是事实。”她撇头去望窗外幽谧的夜,神色平静又冷淡,“外人都说那不就是一件小事么,干嘛要与他闹了五年……”
见侯佳音疑惑的目光,她细细地解释道,“我与裴封是庙中相遇,且身份地位对等,便嫁给了他。起初与他举案齐眉,如梁上双燕,孰知不到半年竟出了变故……”
“起初,她们都瞒着我,不让我出门,拉着我看戏打牌,变着法儿地软禁着我。后来是真的瞒不住了……莺莺,我永远忘不了娘亲披头散发闯进府邸哭诉的模样。”
“她告诉我父亲犯了事儿,被朝廷判处以死刑。执刑之人,正是与我同床共枕的夫君……而距离我知道这件事时,已过了整整十日了。”温雁白偏了头凝望着侯佳音苍白的面容,诡谲低笑,“你猜猜,这一回旧瓶里,装的是陈酿还是新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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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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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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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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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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